夜間的涼風從曲江上徐徐吹來,紅毯之上繚紗飛逸,滿座賓客或笑或語,觥籌交錯間殊不知又添幾分醉意。
立在紅木桌前的亭亭少女仿若未聞周邊時而傳來的嗤笑,專心致誌地在紙上輕移素腕,輕啟的朱唇間緩緩溢出幾句模糊不清的碎言。
萬壽正同柴天薇交頭低語,講到一些趣處,難免嬉笑一番,餘光瞄見遠處紅毯上垂頭書寫的秋娘,臉上譏諷一閃,輕語道:\"她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等下若是壞了表哥的畫,我再給她好看。\"
柴天薇聽了她的話連連點頭,側目看著仍同白嫻低語的杜牧,眉頭微皺,揚聲笑道:\"牧哥哥同嫻姐姐說什麼呢,讓我和表姐也聽聽可好?\"
白嫻但笑不語,倒是杜牧苦笑道,\"還不是我那老毛病,前陣子嫻妹幫著尋了些雜書,正商量著明日去取。\"
柴天薇待要再問,卻見萬壽突然站了起來,回頭一看,原是那剛才還在就案書寫的少女已經停筆退到了一旁,任兩名宮娥將那畫卷再次拿起。
萬壽眯著眼睛遠遠看去,冷聲道,\"杜小姐寫這麼半天,到讓本宮等急了,這就念給咱們聽聽可好?\"
眾人目光皆向秋娘看去,不少人眼中諷意更濃,但見這正值金釵之年的少女輕聲一應,卻並沒回身再看那畫卷,而是有些怔仲地緩步走至宴尾台階處,遙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曲江,淺淺吟道:
\"春江潮水連海裴,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月落搖情滿江樹。\"
少女的聲音婉轉動聽,幾分稚嫩也被柔和掩去,眾人聞她略帶微空靈的音色,腦海中情景便緩緩浮現,再看那幅被展開的水墨畫卷,隻覺得那半丈畫紙的景色竟似全現於人眼前,在座賓客麵上的嘲諷之色漸漸褪去,不少人甚至驚訝地半張了嘴巴。
秋娘吟完這首便轉過身來,說道,“年少追夢,幾許閑愁,幾許閑愁,幾許躊躇。一指流沙,時光且要瘦。”
明月下,蓮燈中,一張嬌俏又略帶迷離的小臉上尚有幾分灑然之色未曾散盡,鵝黃的裙角被風微微吹動,身後長長的輕紗披帛更是飄搖著藍光,落在眾人眼中,卻好似將要緩緩飛離一般。
杜牧下意識地伸出一手隔空探去,直到席間猛然響起一聲讚歎才飛快地將手臂收回,卻又開始發起呆來。
\"妙啊!\"緊挨著主席位右側席麵上的一名中年男子直直站了起來,兩步繞出席案,又一陣小跑至那幅畫前,一字一句細細看著秋娘書寫在左上角空白處的娟秀字體。
秋娘尚沉浸在詩中未能回神,心中不知第幾回感慨張若虛這首驚豔絕倫的詩作,若不是被逼如此,她實是不想借用他這篇後世僅存的絕章。
\"不對!這、這不是楷字,小姑娘!這是什麼書體?\"
秋娘壓下心中由詩引發的共鳴,緩步走到那幅畫前,迎上中年男子的詢問,輕笑道:\"是楷字,不過是小女閑來在家中所練,到讓先生見笑。\"之前杜智在席時她便見到了對麵眾席位上有幾名年長者,問了才知道盡是太學院中幾位典學和直講們。
\"妙啊!真是妙啊!如此詩篇,如此書法,不知小姐師承何人?\"本來還稱呼秋娘小姑娘的男子立刻改稱她為小姐,麵上帶了濃濃的好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