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天色很陰,侍女們將妝台邊上的紗燈點亮後,才小心地按著吩咐極盡精細地為鏡前的婦人梳妝。

自昨日聽聞今天會在大理寺審訊後,麗娘昨晚幾乎都沒合眼,鄭喬也沒到她院子裏休息,聽下人說,是在書房坐到三更,才回正房去睡下。

小半個時辰後,站在銅鏡前審視了裏麵的女人,麗娘皺著眉頭,指著頭頂的金釵,對兩旁的侍女道:\"這支、這支、還有這些,都換成玉飾或花簪。\"

今日必能見那婦人,十五年來頭一次相見,她心裏怎能沒有一較長短之意,奈何已經不是芳華女子,再靠著滿頭金飾壓人,貴氣是足,卻也俗氣的很,倒不如柔婉一些,比起那婦人的烈性,更能顯出她的溫情。

跟了鄭喬十幾年,她自認雖始終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可日日猜心,千百個日夜,早讓她懂得如何迎逢男人的喜好。看不見摸不著,總想著才會更惦記,鄭喬這樣的男人,在她看來,怎是杜氏那樣缺心少筋的女人能懂得的。

借了幾次線道本想著讓那偏執的男人摻上一腳,好攔住鄭喬和杜氏母子相認,卻讓事情越變越對她不利,也讓她明白,若鄭喬真是一心要讓他們回來,她是如何也攔不了,既然攔不了,那倒不如幫他達成所願,然後再......

如此,換了一套素雅的首飾,又對鏡多補了兩層白霜,將歲月的流紋遮擋幹淨後,她才擇了一條半新不舊的衣裙,又肩係上一件十成新的雪白裘絨,竟像是年輕了兩三歲。

她趕到正房廳裏時候,鄭喬已經用罷了早飯,視線在她身上掃過,比前幾日多停留了片刻,溫聲道:\"這裘絨你穿著倒是合身。\"

麗娘含蓄地一笑,道:\"今兒天冷,便隨手套上了。\"

雖是得了他誇讚,但見到他比昨日明顯好上許多的氣色、新換的衣裳、理清的麵容,還有時不時看向刻漏的舉動,還是讓她衣袖下疊合的雙手擰到一起,忍住酸氣,詢問了他是否將東西都準備妥當後,便倒了茶,和他一起等大理寺來人。

位於皇城朱雀門南的大理寺,是由三部分組成,官員處理公務之所、審案之所以及關押著許多重犯、固若金湯的大理寺牢獄。

秋娘一家人乘著馬車直接駛入坊內,在一處審院門前停下,一下馬車,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兩麵嵌著大顆珠圓門簪的實木大門之上,用樹脂漆黑的大塊朱宇匾額,端端正正一個帶著裏氣的\"理\"字刻在上麵,卻看不出是這京城哪名大家手筆。

門前左右分立著一名手持陌刀、身著烏衣的青年護衛,見到門口突然多出這麼一大家子人,僅是板著臉瞄了一眼,便又目不斜地扭過頭去。

前去國公府傳話的兩名官差,一名前去寄馬,一名引著他們進院。這審院之內的布局,比同家宅院落,乃是寬寬敞敞、大大方方,端的是一目了然,僅東北角有一門洞引向後院,院角栽著四五棵冠高及過屋簷的樹木,因為光禿才更顯筆直。

院中三麵皆是廳堂,正北那間最大的三扇對門大開的審堂門外,縱列著六名和門外一樣打扮的護衛。秋娘環顧了一圈這嚴肅又冷清的地方,也不知是皇上特意吩咐,還是近日來作奸犯科的案發率下降,竟是單獨撥了這麼大塊地方來審他們這起民事糾紛。

北廳裏,審案官吏都還在後堂,同樣被傳來問話的鄭喬和麗娘,先到了一刻鍾,但就是等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也讓鄭喬有些難耐。昨日他是有想過先到國公府去看看,畢竟今日一個弄不好,雙方便會扯破臉,可心知想要心裴氣和解決這件事絕無可能的他,還是打消了那個可能會適得其反的想法。

對大理寺審案一事,手握足夠東西能證明杜氏他們身份的他,反而並不是信心十足,總覺得在那個對他成見頗深的兒子那裏,會出什麼漏子--但不管怎樣,事已至此,不但老母在文武百官麵前露了回臉,而且鬧到了皇上那裏,將杜氏他們認回,他勢在必得。

特殊案件特殊對待,官差事先得了知會,便直接帶著人朝北麵廳堂走去。那廳門內立有一黝衫小役,遠遠見著他們一行從門外進來,便對著裏麵揚聲一報,鄭喬轉身看去,麗娘伸手扶了下鬢上花簪,不著痕跡地往他身邊站近了一步。

一行人緩緩走進,看著那走在兩名大舅子身後隱隱約約的人影,雙拳緊握的鄭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比想象中更要緊張上幾分,算來這是他十五年過去,第二次正麵對上杜氏,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難免想見到她,卻又有些害怕麵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