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傍晚時分,李淳坐著馬車,從龍泉鎮回到了長安城。直走在朱雀大街上,阿桑哥在外頭持著車韁,一邊留心走道,一邊想著李淳這趟遠行回來後的反常。
早在秘宅時,阿桑哥就注意到了李淳對秋娘的不同尋常,後來經曆了那麼多事,李淳態度的變化阿桑哥都看在眼裏,從一開始的若有若無、可有可無,再到後來的步步緊逼,這一晃兩年過去,李淳對秋娘的在意明顯地有增無減,這叫阿桑哥心裏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一方麵他希望李淳能夠擁有正常人該有的感情,一方麵他又覺得秋娘的存在是拖了李淳的後腿。
說實話,在阿桑哥心裏,雖對秋娘有好感,可在他看來,這長安城比秋娘適合李淳的才女佳人大有人在,芳心暗許的,知書達理的,家世、人品、才情、樣貌,都比阿桑哥記憶中那位個頭小巧的小姐要勝出一截來。
時隔兩年,阿桑哥是很想看看當初那個聰慧又好脾氣的小姑娘到底是長成了哪般,才讓李淳甘願不計代價地選了她,可叫他鬱悶的是,李淳西南一行的具體情況他知道的並不多,不知兩人一路上經曆了什麼,且到現在都沒見著秋娘人影,叫他無從辨得李淳到底值不值。
\"主上,\"馬車行到一處路口,左邊就是宣裴坊,阿桑哥請示道:\"要不要拐到杜府去看看?\"杜氏是說,秋娘要去原本的懷國公府報平安的,阿桑哥便在心裏打著小三三,好能提前見著人。
車內的李淳沒有應聲,阿桑哥心裏癢癢的,還是隻能朝前趕去,待到又過了兩個路口,才聽車內響起聲音。
\"去宣裴坊。\"
\"是。\"阿桑哥響亮地應了一聲,一抓馬韁,在路邊轉了個彎兒,又原路住回跑去,他駛的快了些,大概一刻鍾後,馬車便進了杜府所在的街道上。
往昔夜裏燈火通明的宣裴坊三大街,因為杜家的落敗,變得蕭條,遠遠望去,隻有杜家大門口左右還懸掛著幾盞朱燈。阿桑哥有一年沒往這條街上來,怕走岔路,隔著老遠就盯著那門匾瞧,餘光瞄見一道人影從府內走出來,等馬車近了,阿桑哥看清門匾上\"杜府\"二宇,那人已是翻身騎上拴在門外的馬匹,調轉馬頭,在阿桑哥勒韁停在杜家牆下時,迎麵馭來。
車馬交錯的時候,阿桑哥還好奇地瞄了一眼那馬背上的人,燈光太暗,隻道是一名穿著湘色緞子袍的少年,對方同樣看了他一眼,阿桑哥隻覺夜色裏那少年的眼睛似是有一瞬發了亮,待細辨時,一人一馬已是錯過。
\"主上,到了。\"
\"駕!\"
阿桑哥回頭說話的同時,安靜的長街上突然響起一聲低喝,緊接著,車簾便被人從裏麵飛快地撩起,阿桑哥靈敏地後縮了下身子,眼前掠過一道人影,再扭頭看,李淳已是站在車外。
\"主上?\"
李淳沒理會阿桑哥的詢問,定睛望著前方不遠處奔跑的馬匹,那馬背上的少年似是察覺到他緊盯的目光,側身望來,遙遙之間,大目相對,一雙眼睛勾起莫名的笑意,另一雙眼睛卻是危險地眯起。
阿桑哥見李淳站在馬車邊不動,心念一動,便探頭看去,隻來得及見著消失在街角的半邊馬腿。
\"主上,要追上去嗎?\"
\"不必,回府。\"李淳冷著臉撩起衣擺上了馬車,在軟鋪上坐下後,左拳才緊緊握起,並非生氣,這種類似於被挑釁的感覺,竟叫他的心冷靜不下,開始蠢蠢欲動。
......
二月初八,一大早便不是個好天,下著小雨,也是這樣,廣陵王府門前的車馬,比前兩日少了許多,還有人擔心著,這雨若是不停,晚上芙蓉園的夜宴便不能在露天殿,隻能改到禦宴宮去了。
王府的門大開著,卻沒人敢冒然闖進去,都是老老實實地遞了名帖,有戴著黑色襆頭的長臉管事撐著一把傘走出來,外頭十幾輛馬車上掀著簾子等通傳的人,不約而同地朝他看去,見這管事走到街對麵一輛馬車邊通傳,多是知道今日又沒戲見著廣陵王,打道回府前,還不忘好事地看著那車子裏下來的,是哪家的大人。
先入人眼的,是一襲鴨卵青的長衫,頎長的男子,水娘扣帶,腰身略削,手握紙拿,步履徐徐,輕飄的衣擺懸在濕涯涯的地麵上,一眼望去,隻說背影,這男人便像是那方從溪底拾起的卵石,幹淨且清潤。
不少人憑著這背影便認出人來,長安城裏的翩翩公子多的好像是臘月裏的霜花,儒雅占了一大半,可這種豐姿的,而今唯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