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帶著受傷的秋娘從東郊馬場趕回廣陵王府，後頭跟著郭子儀的兒子郭晞父女兩個，因為走的是側門，並未驚動府內眾人，可小小的一座翡翠院今夜卻是被折騰的人仰馬翻。
沒有等候大夫，直接拔刀、檢骨、酒洗、藥衝、固定，秋娘指揮，李淳親自動手，快、穩、狠，一盆盆洗了血的水麵上飄著由白轉紅的巾帕被端出屋去，樓上的藥房整潔的藥房被翻得一片狼藉，萬幸是有瓶子罌粟粉撐著，秋娘咬緊牙關挺到最後一步，疼地直打哆嗓，眼裏血絲暴起一團一團，卻也僅是悶哼出聲，看著李淳手指靈活地將她左腿固定牢靠，又吞了一粒大丹丸，緊緊握著李淳的手低語了一句，才放任自己在他懷裏暈了過去。
\"我......沒事。\"
郭家父女被攔在廳中等候，李太醫連滾帶爬地被阿桑哥扯進內室，一股奇異的藥熏味兒夾雜著血氣撲鼻而來，麵對氣壓低的嚇人的李淳，硬著頭皮走到床邊，險險地接過裴彤遞到他手中的一截皓腕，一診之後，又查看了從那帳中露出的半截已處理過又包的嚴實的傷腿，半點不敢多往那帳子裏隱隱約約的人影上多瞧。
\"怎麼樣？主上怎麼樣了？\"裴卉見李太醫收勢，便緊張兮兮地詢問，也顧不上在李淳麵前如此便是逾越，好在此時也沒人注意到這個便是。
\"嘶，這、這不大好說。\"李太醫給冷下來，他行醫數十載，頭一回不知該如何正確表達意思。
\"照實說。\"立在床畔，看著床上的人，李淳低聲道，聲音裏隱藏著一絲讓人不安的波動。
縮頭也是一刀，李太醫沉了沉氣，低頭快速道，\"回王爺的話，王妃傷口處理合宜，並未旁染，但因失血過多，加之傷處在關節位置，動骨連筋之處，即便是此後痊愈，恐也會留下後遺症。\"
簡言之，一句話，就是會瘸。
一屋人愣住，最先是裴卉捂著嘴跪在床邊哭了起來，隨後就是屋外郭小鳳焦心地詢問聲，郭子儀的兒子郭晞的大嗓門，唯有李淳，沉默的嚇人。
\"好生照看。\"半晌後，丟下這麼一句話，李淳離開。
他一走，李太醫是鬆了口氣，又開張補血益骨的方子，因為秋娘傷處已敷了藥物，便沒再累贅，交待了一群侍女服待時的注意事項。
郭子儀的兒子郭晞和郭小鳳被晾在客廳裏，連口茶都沒有，卻不肯走。
......
梳流閣
空寂了許日的閣樓中，亮起了一點昏黃的燈火，阿桑哥垂首立在一旁，李淳就曲腿斜靠在軟塌上，閉著眼睛聞著空氣中遊蕩的血腥味，抿成薄薄一條的唇線，垂在身側的掛著紅絲的手臂，僵硬的不複之前為秋娘處理傷口時半點靈活，手指間捏著一塊緋紅的玉璞，瑩瑩閃著妖治的光澤。
\"說。\"
\"咳、咳咳......郭小鳳同萬壽公主進了獵苑，咳，白丹婷帶著人追趕而去......\"蜷縮著躺倒在踏腳邊的黑衣人打著顫，半遮著斷斷續續往外咳血的嘴，卻還是努力地將馬場上發生的事一字不落地的敘述出來，他臉上的麵巾早就不知去向，陰影中是一張蒼白發青的臉。
若說聽到白丹婷和秋娘在獵苑單獨時說的那番話，阿桑哥揪緊了眉頭，那在聽完了事情前前後後的經過，尤其是在他們半場離宴趕到之前，秋娘麵對白居易的逼迫，揮刀自傷那處，臉上露出的愣然和驚詫可不隻是一星半點了。
他是知道秋娘有過人之處，但即便是她在大兵書樓一案中的作為，卻也不及這雷厲風行的一刀給阿桑哥來的震撼，非是年少無知的衝動妄為，非是審時度勢的智慧，這位他看著從一個小姑娘長至如今的女子，是何時竟有了這份不輸男兒的魄力，隱藏在柔和的外表下，竟有如此一顆能對自己下手的狠心！
\"主上，此事......\"此事，阿桑哥張了嘴，卻續不下話，這種時候該說什麼？
偵緝兩年回京，風光的接風宴背後隱藏的是風頭太過的憂患，盜庫一事許是皇帝的一個試探，一個黑鍋背下來，換回一紙婚書，這便像是一個開始的信號，緊隨其後，是一樁樁的利用和擺弄，沒有人比阿桑哥更清楚，李淳在讓人羨嫉的聖寵表麵虛華下，承受的是怎樣遠超其他皇子數百倍的掌控和危險。
一位禦賜的師長住進府中，換來是兵不血刃地退斥了王府一幹死士，大兵書樓二十八條人命，平藩館和廣陵王府聲譽，不過是那人一句話，一個心思，就能顛覆，而李淳如同是遊走在懸崖兩頭係著的繩索，他有路，卻也隻有兩條，走下去，或者是摔下去。
在阿桑哥看來，秋娘更多的時候，是像一隻停歇在李淳肩頭的小鳥兒，她或許生的溫柔可人，她的停留或許帶給了李淳些許的歡樂，但分散了李淳注意力的她，又無疑是危險的，一個不慎，被沿途的風波卷入，她便會帶著李淳墜入萬丈深淵，阿桑哥嘴上不說，心裏卻是隨著李淳日益的改變，對她抗拒，幾次都想要提醒李淳不要陷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