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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錢昭儀命人擋在側院進門處的抄手遊廊下,李鳳鳴並不意外。
她攏緊身上的火狐裘大氅,望著院中如細鹽漫天飄灑的小雪,低聲問:“辛茴,有把握嗎?”
辛茴湊近她半步,壓著嗓應道:“有。宮裏來的那隊內衛全在主園,這側院眼下隻有行宮護衛四人。”
滴翠山行宮的防禦外緊內鬆,平常在行宮內部各處當值的護衛幾乎都是稚嫩新手,對辛茴來說算三腳貓。
這就是李鳳鳴今日特地帶辛茴隨侍的原因。
李鳳鳴頷首,沉靜望著院中雪景。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見蕭明徹並無出來的跡象,她便冷聲果決:“動手。”
自隨嫁來到齊國,辛茴除每日早上陪李鳳鳴對練外,毫無用武之地,早憋壞了。
此刻一得令,她活似出籠的虎崽子,連四名行宮護衛都招架不住,更別提被錢昭儀留在廊下的兩名柔弱宮女。
有辛茴開道,李鳳鳴疾奔帶風,一路暢行無阻強闖側院。
當她邁過垂花小拱門,立刻被眼前的荒謬場景震驚到怒火高熾。
她猜到錢寶念多半要趁火打劫,不會對蕭明徹太手軟,卻沒料到敢如此猖狂!
對麵廊下,昭儀錢寶念裹著溫暖的緋色纏枝蓮銀繡披風,手捂暖爐,由兩名宮女左右陪侍,姿態端雅穩坐椅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院中雪地。
雪地裏有張小桌案,以聞果清香供著個靈位。
蕭明徹筆挺跪在那靈位前,精致俊美的側臉線條冷硬漠然。
整個人像一根安靜戳在積雪中的冰棱。
寒涼堅硬,卻又孤獨脆弱。
他身上那件代表齊國親王身份的玄色辟邪紋錦袍已除,隻著素白中衣,後背滲出交錯密布的猩紅血痕。
在他一左一右站著兩位後宮掌罰力婦,身形魁壯。
兩位力婦各執一捆荊條,正默契配合,輪流用力抽向他。
對,那荊條不是一根,而是一捆!
辛茴看清後,也驚得腳滯了滯。
下一瞬,她接到李鳳鳴的眼神,立刻如離弦之箭掠身過去,將那兩名力婦格倒在地。
對麵廊下的錢昭儀也在此時回過神,站起身來,溫柔笑麵裏藏著慍怒。“淮王妃,你未免太過放肆。”
“我看你才放肆!”李鳳鳴語氣裏壓著隱隱雷霆,腳下重踩著積雪走向蕭明徹。
冷肅目光卻一直衝著錢寶念。
錢寶念眸底微驚,卻還強撐“母妃”架勢。“本宮領陛下口諭在此教導五皇子,你身為五皇子內眷,竟敢私自強闖阻撓,是不將我大齊天威放在眼裏嗎?!”
語畢,又對那兩名狼狽爬起來的力婦道:“繼續!你們是後宮掌罰女官,需時時恪盡職守。若有人敢與你們為難,天塌下來自有本宮兜著。”
“你兜不住!”李鳳鳴解開身上的火狐裘大氅,用力往地上一摜,砸得細碎積雪紛紛騰空。
當錢寶念看清她身上穿著什麼,神情立時大駭。
動靜大成這樣,蕭明徹仿佛神魂才從虛空中歸位。他僵了片刻,最終徐緩遲疑地轉頭。
天地一片刺目的白茫茫,他看不清旁的,眼中隻有李鳳鳴近在咫尺的纖長身影最清晰。
一襲紅袍烈烈似焰,袍上金線彩繡的出雲雙頭鳳栩栩如生。
出雲雙頭鳳,那是魏國皇族圖騰。
李鳳鳴再次解下這件外袍,將它披在了蕭明徹肩頭。
她的身量在大多數女子中算鶴立雞群,但與蕭明徹相比,還是嬌小了些。
這外袍並不能完全擋住所有寒冷與陰暗,但它柔暖馨香,帶著熾熱溫度。
蕭明徹的眼神先是茫然,而後是驚訝,最後翻湧起隻有他自己才懂的暗流。
但李鳳鳴並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隻專注與錢寶念對峙:“再動他一下試試?此時誰敢再動他,那就是齊魏兩國的邦交大禍。你區區一個錢昭儀,兜不住。”
院中無人敢接這話,當然也無人敢動。
聽得有雜亂人語和腳步聲正靠近這院,辛茴發出咳嗽聲提醒。
李鳳鳴斂神,彎腰向蕭明徹伸出手:“站好,這一仗我陪你打。不用擔心,你想要的都會有。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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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明亮眼神的蠱惑下,蕭明徹帶著七分狐疑、三分試探,緩慢抬起冰冷大掌,隔著她的衣袖,輕輕搭上她腕處。
然後,靜止片刻,緩緩閉目。
兩個深長呼吸後,他將信將疑地睜眼——
沒有消失。她居然是真的?
為了再確認一次,他的手掌慢慢地、慢慢地自她腕處滑過,最終握住了她的指尖。
觸感溫暖柔滑,無比真實。
直到整隊內衛進院,怒容滿麵的齊帝、看熱鬧的太子與恒王、驚疑不定的宗親重臣們悉數進了院中,蕭明徹都沒有放開李鳳鳴的手。
有片雪花落在他的長睫上。他眨眨眼,那雪花就融成水,倏地沁進眼中。
可是很奇怪,他並不覺寒涼。
他悄悄將掌心收得更緊些,餘光覷向身側嚴陣以待的傲氣姑娘,心道,原來,人間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