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個謀士,此刻就在北院?”李鳳鳴問。
蕭明徹拿起手邊銀箸:“嗯,在書房候著。”
“他叫什麼名字?多大年歲?”
“戰開陽。今年十九。”
“和我同歲。”她點點頭,就著小匙抿了一口豆漿,沒急著要見那人,更不急於追問對方想向自己請教什麼事。
“我想問問,你最初為何會接納他?”
蕭明徹淺聲道:“他祖籍南境飲馬河。”
李鳳鳴怔了怔。
在行宮時,她曾聽蕭明徹隨口提過,依稀記得飲馬河是齊國在南境最重要的兵源地之一。
她歪頭覷著蕭明徹:“所以,他是忠烈將士之後?”
“嗯。”蕭明徹頷首。
齊、宋兩國在南境上有國土爭議,雙方已纏鬥幾十年,南境一帶的民生凋敝得很厲害。
戰家往上數三輩還勉強算薄有家底,到戰開陽這一輩就生不逢時了。整個南境大多數人的日子不好過,戰家自也難例外。
蕭明徹雖語氣平淡,但李鳳鳴聽得出他心中那份同情。
“他父親與兩位兄長都曾在廉貞麾下效命,卻在四年內接連陣亡。”
對這種忠烈之後,李鳳鳴的態度莊重許多。“他家中還有無旁人?”
“還有母親和姐姐。”
李鳳鳴有些詫異:“他姐姐未嫁?”
既戰開陽現年十九,那他姐姐少說也二十出頭。
齊女大多出嫁早,若十七八歲還未許人,在民風上是會被人指點的。
蕭明徹抿了抿唇:“據說原有個過了聘的夫婿,臨近婚期時,也陣亡了。”
李鳳鳴同情地閉了閉眼。
齊國南境那地方,打了幾十年的仗,時常就地征兵補員。當地男丁在戰爭中死傷太多,本就導致女子難嫁。
而戰開陽姐姐這種情況,在齊國民間稱作“望門寡”,被視為不吉,想再覓良緣更是困難重重。
“他讀過書嗎?”李鳳鳴解釋,“我是說戰開陽。”
蕭明徹點頭:“他父兄還在時,在鄉紳家的私塾裏讀過。”
戰開陽的父親和兩位兄長還在時,家中有三份軍餉,足夠養活他母親、姐姐和最年幼的他,還能挪出些供他讀書。
後來父兄陣亡,他母親和姐姐難為無米之炊,這書就再讀不起了。
蕭明徹:“兩年前,廉貞在飲馬河征兵,戰開陽想繼承父兄遺誌,廉貞沒給他兵帖。”
李鳳鳴能理解廉貞為何不收戰開陽,“若我在廉貞的位置,我也不收他。”
齊國女子沒太多謀生之路,而戰開陽已是家中僅剩的男丁。若再戰死沙場,他母親和姐姐餘生將更艱難。
那就更對不起他陣亡的父兄了。
“所以,廉貞把他舉薦給你?”李鳳鳴猜測。
“對。”
蕭明徹對戰開陽本就沒抱多大指望。
主要是念他家一門忠烈,再看廉貞的麵子,給他份不必提著腦袋的差事,以便養活家中的母親和姐姐。
理清此人的來龍去脈後,李鳳鳴扶額:“除他之外,這些年就沒有別的謀士投效你?”
“有。或來路不明,或庸碌,或心術不正,”蕭明徹道,“我沒要。”
這個瞬間,李鳳鳴好像才真正認識了蕭明徹這個人。
他無依無靠,舉步維艱,卻還是願在能力範圍內,為比自己更弱勢的人提供適當庇護。
卻又不一味愚慈,會盡力去辨別什麼人值得庇護,什麼人不值得。
從這點來說,李鳳鳴依稀能從他身上看到從前的自己。
當然,蕭明徹可比從前的她艱難多了。
李鳳鳴眨去眼底感慨濕意,唇角輕揚,嗓音柔潤:“你信我?”
他言簡意賅。“信。”
這句話,李鳳鳴在行宮時也問過。
那時蕭明徹也說信,可她和他都心知肚明,其實並沒有那麼信。
今日這個“信”,卻是真的了。
蕭明徹嚴肅鄭重:“因為你那封信,不但洞察先機,還對各方做出精準預判,並提出看似簡單、實則最優的應對方案。”
就是這份見識和手段,讓他翻來覆去思索一夜,最終下定決心,同意讓戰開陽來當麵請教她。
對,就是這個原因。
根本不是什麼“一夜沒見就想找借口看看她”這種可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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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蕭明徹一個發自肺腑的“信”字,這對李鳳鳴來說就足夠了。
早膳用到過半,李鳳鳴看看天色不早,便開口催促:“趕緊讓那個戰開陽進來吧。有什麼事邊吃邊說,說完我就得走了。”
今日說好要去工坊,她是定了行程就不會任意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