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梨花著雨晚來晴(二)(1 / 2)

太後的寢宮中簾櫳一層有一層。四壁的窗戶都緊緊閉著,好在沒有燃燈,隻是以幾顆鴿蛋大的夜明珠懸垂在床幛的四角權作照明隻用。

離音帶著柳二娘來到床邊。她想盡量放輕腳步,然而身子笨重,腳在起落間已經不能由自己控製腳步聲。

重重簾帳後麵躺在榻中的人已經醒覺過來,問道:“是誰?”

她的聲音沙啞疲憊,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隻餘下一件軀殼還滯留困頓在人間。離音聽得心裏一涼,衝柳二娘使了個眼色,讓她掀開床幛。

太後背朝外躺在寬闊的床榻上,身體埋在錦被中,隻有小小的一點。她一縷頭發拖在被子外麵,在珠光的映照下,長發中雜著些閃閃銀光,刺得離音心頭一陣發慌。

柳二娘替她開言:“殿下,離音娘子看你來了。”

“誰?”她的聲音如同老嫗一般,聲音拖得漫長,仿佛沒有力氣將話一口氣說完。

“我,離音。”離音沉聲地說,“我來看看你。”她沒有用敬語,就像當年在紫薇宮中一般,帶著從小一處長大卻又彼此不合的姊妹之間才會有的疏離和親密,“樂姌,你生病了?”

太後像是突然從哪裏找回了力氣,騰地一下坐起來,轉過臉來看著她:“是你?是你!”她神色淒厲,雙目圓瞪地看著離音,像是看著三世夙仇,咬牙切齒地衝她撲了過來:“你害死了我的邕兒!”

柳二娘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利益向後閃開。太後撲了個空,身子向外探出,兩手搭在榻沿上勉強撐住身體才不會跌出去,她卻全然不顧自己的窘迫,仍舊目光如利劍一般戳向離音:“都是因為你,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如何害我我都認了,你為什麼要害我的邕兒!他剛出生的時候你也抱過他,你也哄他睡過覺,你也給他喂過飯,為什麼要這樣害他!”

夜明珠的光芒落在她的臉上,讓離音和柳二娘都嚇了一跳。她竟變得如此蒼老,一雙眼睛中光芒熄滅了,便隻剩下了沒有底的深井。她聲色俱厲地指斥著離音,為了瞪大眼睛,讓額頭上擠滿了紋路。她的兩頰深深凹陷了下去,雙目紅腫,目光散亂,頭發淩亂地披在身後,發絲糾纏在氣息間,隨著她的話語飄飄蕩蕩,沒個著落處。

殿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柳二娘回頭看了一眼,見何翀探頭朝裏麵張望了一眼,迅疾地縮了回去,片刻之後便連人影都再也不見。

柳二娘知道大概太後這些日都這樣神智失常,身邊的人很吃了些苦頭,不肯在這個時候上來討罵,能躲就都躲開了。

她扶著離音低聲道:“她已經瘋了,咱們回吧!”

離音甩開柳二娘的手,不退反進,走到榻邊蹲下,與太後鼻尖對著鼻尖地對視,“樂姌,我是來救你的。”

太後冷笑地看著她,突然衝著離音的臉啐了一口唾沫,聲音如同刀劍在石磚上刮過一般刺耳:“滾出去!我不用你來可憐!離音,我和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離音皺著眉頭站起來,似乎對她已經失去了耐性,側身向旁邊一讓,對柳二娘道:“讓她安靜聽我說話。”

柳二娘點點頭:“好。”她上前一步,突然出手一把捉住太後的手腕,扯下床幛上一條緞帶將太後的雙手綁提高綁在床欄上。

太後拚命掙紮,尖聲喊道:“你要做什麼?你敢對我動手,我要殺了你!”她是典型南方人的體型,根本無從與柳二娘相抗,輕而易舉的就被柳二娘掛在床榻的橫梁上,隻能跪在榻邊,無論如何掙紮都無力脫身。

太後衝著離音喊道:“你要殺我便殺,為何如此羞辱於我?就算你恨我,難道殺了我兒子還不夠,還要逼死我才甘心嗎?離音,你竟然如此狠毒!”

離音向後退了兩步,在榻邊的繩床上坐下,一直冷冷看著她,直到她喊得筋疲力盡,也再無力掙紮,軟軟地任由雙臂被高高綁吊著,口中再聽不見咒罵,隻餘下如受傷雌獸般深重的喘息聲,這才淡淡地開口:“你的兒子之死與我無關。”

太後憤恨地抬起頭看著她,神色中全是鄙夷,又狠狠啐了她一口。隻是這次離得距離遠,根本沾不到離音的身。“羅邂說是我下藥害你!他與我爭鬥殺了邕兒,一切都是因為你,你還敢說與你無關。”

離音沉默了片刻,轉向柳二娘,苦笑道:“你看,我就跟你說過,她不可能瘋的。”她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惆悵地喃喃道:“我們這些人裏,最不可能瘋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