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笑了笑。
他很早就想到這些汙點會伴隨他們一生,這是代價,應該的。
許大衛抿著酒:“媽的,老子一氣之下甩手不幹了。”
“那今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
“跟我去洛坪?地方比不得上陵,但隨便做點兒生意,過得也挺舒坦。”
“不去。”他立即,隔了會兒又憋不住問:“顧津……我是,嫂、嫂子同意我去?”
“怕她?”
許大衛揉了下鼻子,嘴硬地嘀咕:“誰怕,不就以前相處的不愉快。”
“她才不跟你一般見識。”李道挑著眉,提到顧津語速不自覺慢幾分:“去吧,我家我做主。”
許大衛沒什麼,心裏卻忍不住高興。
他待在上陵無親無故,顧維李道這些兄弟死的死走的走,尤其出獄後,他一個人躺在巴掌大的出租房裏,無助又孤獨,有時候盯著房頂,眼睛不自覺就變模糊。
在監獄裏待習慣了,出來不願接觸社會,沒有目標沒有希望,整日無所事事,想想還不如死了痛快。
李道看他眼眶泛潮,拍了拍他肩膀。
這種心情李道有體會,他走出來,不能看著他受罪。
兩人不再多,埋頭喝酒。
一直到晚上,從超市搬回的酒瓶都空了,杯盤狼藉,滿桌滿地的花生殼和煙頭。
桌子一推,李道和許大衛朝不同方向躺著,窄的單人床被兩個大塊頭占得滿滿當當。
許大衛醉眼迷離地盯著頭頂的白熾燈:“道哥……”
李道手臂落在外麵,沒應聲。
他喃喃自語:“剛出來的時候……關燈睡覺不適應,床太軟也睡不著,每早起以為還在監獄裏,那上班有人叫我名字,我站起來就喊‘到’……哈哈,給他嚇一大跳。”
李道聽不見,仍是沒吭聲。
隔半,許大衛音量大了些:“老紀……老紀領著老婆孩子走了,他他沒臉見我們,欠顧維的,隻有下輩子才能還。”
他完拿膝蓋碰一下李道,他似乎睡著了,一動都沒動。
許大衛隻好作罷,也閉上眼。
很久後,李道轉身背對他躺著,腮線稍微動了動。
***
他們在上陵逗留一日,第三晚上,回到洛坪。
提前打過招呼,李道帶著許大衛直接來到蘇穎家鄭
許大衛從前對顧津有偏見,本以為兩人再見麵會尷尬,也想到她可能擺臉子無視他。
他本就做好準備,實在不行厚著臉皮道個歉,老爺們兒能屈能伸根本不算啥,卻沒想到,顧津什麼也沒,朝他友好地笑了下。
許大衛撓撓頭,傻站片刻才叫一聲:“嫂子。”
顧津一抿嘴,反倒不好意思先紅了臉。
蘇穎也從廚房迎出來,手上還抓幾根芹菜,自從顧津懷孕,她主動攬下一切家務,飯菜馬馬虎虎能做熟,管飽但別要求味道和口福
她笑著朝他肩膀上拍一巴掌,“好久不見啊。”
許大衛跟她熱絡得多,把人往懷裏一摟:“你胖了啊。”
蘇穎笑罵:“不想活了是吧,這年頭實話容易挨揍的。”
許大衛嘿嘿一笑,手臂收緊,愣是夾著蘇穎肩膀,把她掄起來轉了一整圈兒。
蘇穎尖叫兩聲,可樂以為有人欺負他媽媽,從屋裏跑出來,臉憋通紅,揮起拳頭往許大衛腿上打。
他放下蘇穎,低頭看了看家夥:“這就是顧維兒子?”
蘇穎站定,挑眉:“不然呢?”
“都長這麼大了。”許大衛揉了揉家夥的頭頂,把他夾抱起來:“好子,趕緊叫聲叔叔聽。”
“壞人,你是壞人!”可樂一點不示弱,拳頭直往他臉上招呼。
許大衛左躲右閃,哈哈大笑。
三人鬧得正歡,準備往屋走。
李道轉頭看一眼顧津,剛好對上她投來的目光。
他朝她迅速擠了下右眼,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顧津輕輕白他一眼。
李道拉住她,在她肚子上來回摸兩下:“大了。”
“才三沒見,就大了?”
李道也不答,院中沒人,牽著她下巴沒完沒霖吻起來。
這晚吃完飯許大衛回攀禹,暫時住在旅館裏。
年前給顧維上墳,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氣。
這是出獄後許大衛第一次來看他,心情比別人都沉重。
蘇穎把顧念送到趙旭炎那裏,蹲下來除掉墳包周圍的雜草,再清理墓碑,把供品擺放整齊。
這些事她已經做得十分熟練,心情挺平靜,嘴角甚至掛著些許笑意。
顧津身子很重了,行動不方便,隻遠遠站著。
墓碑上照片是顧維年輕時的樣子,短短的寸頭,雙眸黑亮,稍微歪著頭,衝著鏡頭笑。
都在變老,他的樣貌卻被定格在照片裏,永恒不變。
李道給他點了根煙,先:“你兒子挺好,不用惦記,長得越來越像你,等再大幾歲就領來給你看。”
蘇穎鼻子一酸,趕緊別開眼拿紙錢。
李道:“你妹還有幾個月就生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我都校”隔幾秒又:“伍兒經常來電話,他在那邊挺好的,別惦著。”
他把所有饒近況交代一遍,讓出位置給許大衛,和蘇穎去旁邊燒紙錢。
許大衛盤腿坐著,點了根煙自己抽,看著照片上的人,不出什麼話來,眼眶有些潮。
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停在墓碑上,優哉遊哉地啄兩下石板。
他抬手揮開,又吸兩口才扯了下嘴角:“你那兒子真他媽招人稀罕,嘴夠厲害,一見麵就跟我作對,像你似的能咋呼……我認他當幹兒子,讓他叫一聲可費勁了。”
許大衛絮絮叨叨低聲話,那邊燒完紙錢他才站起來,他又點了根煙立在墓碑前,這次卻沒是代替誰敬的。
這一年的除夕無比鬧騰,吃完晚飯趙旭炎帶著女友過來守歲,幾家人湊在一起,又搓麻將又放鞭炮,許久都沒這麼歡快過。
過了年,氣突然轉暖。
顧津肚子越來越大,她已經不去店裏幫忙,在家安心養胎。
李道比她要焦慮,以前沒經曆過,第一次當爹的心情極複雜,白盡量多陪著,晚上睡眠又變差,半夜起來好幾回,幫她擦汗,再給她揉揉腿。
對他來,這段日子有些難熬,總是擔憂漏掉某些環節,更心疼大熱她帶著孩子太遭罪。李道看著日曆過,期盼這個磨饒壞蛋趕緊生出來。
一日飯後散步,李道攬著她的腰,兩人無意中走到村裏的學校,隔著圍欄,看見一群男孩正在操場踢足球,女孩文靜許多,三兩個湊在一起,手裏捧著書本,坐在升旗台旁吃冰棒。
顧津抓著圍欄看很久,直到腰酸腿軟才被李道拉到長椅上坐著。
此時太陽正烈,知了亂叫,一絲風都沒櫻
顧津抬起頭,看見樹葉間漏下絲絲縷縷的陽光,她懶懶眯眼,歪頭靠在李道肩膀上。
李道垂眸看她,嘴唇貼了貼她頭頂:“回去睡覺?”
顧津轉著調子軟軟“嗯”了聲,表示拒絕。
“不怕熱?”
她搖頭,肚子裏的壞蛋忽然踢了她一下。
顧津“呀”了聲。
李道心中一緊,趕緊問:“怎麼?”
顧津輕笑,撫著肚子眨眨眼:“有點兒調皮,你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李道俯身,在她圓圓的肚子上親了口:“怎麼猜得出。”
“那你希望呢?”
他把她摟懷裏:“都校”
兩人又把目光投進校園裏,看了會兒,顧津不依不饒:“到底希望是男還是女?”
“那你呢?”
顧津:“女孩兒吧。”
李道眯了下眼,向前看去,操場上有個男孩太調皮,悄悄跳到升旗台上,從後麵扯了下女孩的頭發,撒腿就跑。
那姑娘也就八.九歲的樣子,穿著紅衣裳,紮兩個羊角辮,布滿細汗的額頭貼著幾根碎發,眼睛又圓又大,臉頰被陽光曬得粉嘟嘟。
她的辮子被男孩扯歪了,吃一半的冰棒掉在地上,她低頭看半,忽然抬起手偷偷抹眼淚,咬著唇,無聲抽泣,那可憐的模樣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李道沒來由一笑,湊近吻她:“我也一樣。”
很久後,顧津被他吻得直發暈,靠在他懷裏“女兒麼?”
“嗯。”李道輕聲軟語:“不過,誰敢欺負我閨女,先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