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悅坐在捷豹車裏,哭成了淚人。留學生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遞上紙巾。
她懷了舒俊的孩子,這個藏於心底的秘密,被舒俊無意間揭露了。什麼時候懷上的,她也不知道,隻記得有天晚上她夢見了一條小青蛇。青蛇盤踞在蘋果樹枝頭,垂下一顆尖尖的腦袋,還吐著火紅的信子。她素來怕蛇,在夢裏也怕,她繞開了蘋果樹,小青蛇又出現在另一棵樹上。突然,蛇來咬她,她拚命地逃,一個趔趄,發現原來是場夢。她從未夢見過蛇,心生好奇,就上網查詢為何會夢見蛇。有網友說懷孕會夢見蛇,她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她想,懷什麼孕,就算懷了我也不會要他,不久,這個夢就被她遺忘了。
總是非常準時的大姨媽遲遲不來,近來嗜睡的她還開始嘔吐,她知道孕婦會嘔吐,結合之前的夢,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她暗示過舒俊,想讓他陪自己去醫院做個檢查。舒俊總是說忙,還說忙過了這一陣就陪她去。卓悅不想等,她覺得肚子裏有顆小樹苗已經發了芽。上班時,她會下意識地摸小腹,覺得樹苗長高了,長壯了,還抽出了兩片嫩葉。
閨蜜說藥店裏能買到驗孕棒,隻需要一泡尿便能查出是否懷孕。她懷著忐忑的心情照做了。結果是兩根紅線,她摸小腹,自言自語,原來我肚子裏真有棵小樹苗。懷孕的事實被確認以後,她的心情很複雜,談不上懊喪,更非喜悅,雖然她認為孕育生命是件偉大的事。
此刻,卓悅坐在留學生的車裏,第一次對肚子裏的孩子產生了恨意。她並不是真正地恨他,而是一種情感的轉移,她把對孩子父親的怨恨,轉移到或許還不能稱作生命的胚胎上。她把頭倚靠在汽車的B柱上,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滴落。淚珠落到座椅上,透不過皮革,就因汽車偶爾的顛簸擴散開來。眼淚越來越多,在皮革上畫出了一幅圖畫,圖畫裏有一棵樹,一棵眼淚做成的樹。那棵樹光禿禿的,沒有樹葉,很蒼涼。她忽然覺得肚子裏的小樹苗和畫上的樹一模一樣,正在枯萎,同樣蒼涼。
她抬起頭,看見留學生正關切地看著她。就在剛才,她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拿掉孩子。她想去醫院墮胎,需要一個人陪伴。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請求的話卻說不出口,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不願意把懷孕的事情告訴他。
今天和留學生見麵,是她主動提出的,是為了感謝留學生幫忙落實了舒俊的工作。沒想到,會發生剛才的一幕,那一幕浮光掠影般反複出現在她腦海裏,她突然覺得為舒俊這樣的男人做什麼事都不值得。
舒俊已經一個星期沒出過門了,電話也關機。他形容枯槁,一片黑黢黢的胡須包裹著下巴和臉頰。頭發也很油膩,還黏著飛絮,蓬頭垢麵的他,看上去糟糕透頂。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盯著眼前那堵冰冷的牆,他的眼睛裏沉寂無光,灰蒙蒙的。房間也是亂七八糟的,方便麵、煙蒂、啤酒瓶、衛生紙散落一地,和大量的垃圾相比,他的錢包卻很幹淨,這些垃圾花去了他多半的錢,剩下的恐怕也支撐不了幾天了。
沒有工作、沒有鈔票、沒有愛情,一無所有的他居然還有多餘的精力喪失對生活的信心。
最近兩天,他發現自己不太正常。譬如,想喝啤酒,彎腰去取,卻被這個動作搞得莫名其妙。精神恍惚的同時,他的身體也變得反應遲鈍,偶爾,他會經過走廊牆上的鏡子,無意間,瞥見鏡子中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他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臉,就下意識地摸它,他的手在臉上輕輕撫過,手和臉都有些麻木,它們之間像隔了一層薄紗,這才意識到情況嚴重。
卓悅的憤怒隻持續了幾天,嘔吐又讓她想起了孩子的父親。她不是一個偏執的女人,不願意凡事總往壞處想。
她家裏的書桌上有一對陶瓷小豬,一公一母,緊緊地挨著,它們共同抱著一雙被箭射穿的紅心,紅心上寫著LOVE。這是舒俊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她習慣在睡覺前躺在床上看看它。看到那對豬,她又記起了舒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