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恒舟和沈柏被逼到了密林最深處,這裏麵的猛獸太多了,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如果不是有顧恒舟,沈柏一個人在這裏遇到狼群隻怕會被啃得渣都不剩。
顧恒舟攬著沈柏一動,狼群立刻也跟著動起來,一個個低吼著露出獠牙飛撲過來。
顧恒舟抽出隨身的長劍,一劍斬了衝在最前麵的那頭狼,滾燙腥甜的血濺到他身上,沈柏臉上也被濺了不少。
顧恒舟腳下步子沒停,蓄力往前奔去,右邊又撲上來一頭狼,顧恒舟反手去擋,劍身被那頭狼死死咬住,那狼不輕,在慣性的拉扯下,顧恒舟和沈柏被拽得落地,顧恒舟皺眉攬緊沈柏的腰,情況正危急,沈柏抽出長靴裏的匕首,一刀割了那頭狼的脖子。
熱血噴濺而出,顧恒舟一腳將那頭狼踹飛,攬著沈柏躍到樹上。
幾個跳轉,顧恒舟帶著沈柏上了一棵足有兩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
把沈柏丟到樹杈上,顧恒舟抽出腰間的麻繩綁在樹上,抓著繩子下墜,斬殺了四五頭企圖爬到樹上的狼。
那些狼的屍體墜下,濃鬱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躁動的狼群安靜下來,不過沒有離開,全都圍在樹下,發出低低的嘶吼,不甘心就這樣放任獵物逃走。
上一世沈柏沒被點名參加這次秋獵,隻知道顧恒舟在那次秋獵中立了功。
顧恒舟性子冷淡,回到太學院以後從沒提過自己怎麼立功的,沈柏也沒細問,這會兒親身經曆了一遍,心髒止不住的加快,冒出冷汗。
顧恒舟很快拉著繩子上來,樹上月光要強一些。但他穿著墨色衣服,沈柏隻聞到血腥味,看不出他有沒有受傷。
壓下狂亂的心跳,沈柏輕聲問:"顧兄,你沒受傷吧?"
顧恒舟語氣平靜:"沒有。"
說完在沈柏旁邊坐下,取下汗巾慢吞吞把劍上的血擦掉。
沈柏幫忙把樹上的麻繩解下來一圈圈纏好遞給他,等顧恒舟接過,又討好的拿出幾個棗子:"棗子路上都掉得差不多了,隻剩下這幾個,顧兄將就用這個潤潤嗓子吧。"
她的臉被血汙遮了大半,唯有一雙眼睛明亮異常,好像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讓這雙眸子蒙塵。
顧恒舟把劍和麻繩收好,隻從沈柏手裏拿了一個棗子,沈柏也不強求,從懷裏摸出兩個烙餅,遞了一個給顧恒舟,又打開自己那個,掰了一半給他:"顧兄,今日一路帶著我,委實辛苦你了,你多吃一點,接下來還有兩天我們都要相依為命呢。"
這話半是諂媚半是試探,怕顧恒舟會嫌她累贅丟下她不管似的。
顧恒舟掀眸看了沈柏一眼,沒有多說什麼,接了那半塊烙餅一並吃下。
吃東西的時候沈柏沒再說話,連吃棗子的時候動作都放輕了很多,吃完沒多久,密林各處開始出現靄靄的霧氣,氣溫明顯下降,沈柏搓了搓胳膊,感覺有點冷了。
顧恒舟一直關注著下麵的情況,狼群又守了一會兒才漸漸離開,確定下麵沒什麼聲音了,顧恒舟放鬆身體在枝幹上躺下。
沈柏靠著樹幹,弱弱的問:"顧兄,狼群是不是已經走了?"
顧恒舟說:"嗯。"
說完感覺褲腿被輕輕拽了拽,還以為沈柏要鬧什麼幺蛾子,顧恒舟闔著眼冷聲說:"閉嘴,老實在樹上待著。不然就把你丟下去喂狼!"
抓住褲腿的手鬆開,沉默片刻後,一個更加細弱卻又更加委屈的聲音響起:"顧兄,我想如廁。"
顧恒舟:"……"
顧恒舟的太陽穴鼓跳了兩下,有點想直接把人踹下去。
沈柏是真的憋得不行了,冒著挨打的危險低聲哀求:"顧兄,我今天憋了一天,真的憋不住了,我怕高,你送我下去,我如廁完自己爬上來,成嗎?"
顧恒舟不吭聲,沈柏等了一會兒還不死心:"顧兄……"
顧恒舟坐起來,沈柏眼睛一亮,賣力的誇讚:"顧兄大恩大德,我一定謹記在心,日後必會結草銜環、湧泉相報!"
顧恒舟沒指望這滿嘴謊話的小騙子報答自己,念在她在禦前說話讓恒德帝重新重視校尉營管治的份上,還是壓著脾氣把沈柏帶下去。
一落地,沈柏便急吼吼的解開腰帶往旁邊草叢走。顧恒舟冷聲提醒:"狼群還沒有走遠。"
沈柏頓了一下,咬咬牙,拎著褲子回頭,欲哭無淚的看著顧恒舟:"顧兄,我……有點鬧肚子,你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在這裏也可以。"
顧恒舟表情一滯,背轉過身:"不要走遠了。"
沈柏都想哭了,急匆匆的說了一句"謝顧兄"便衝進草叢。
下麵的霧氣更重,沈柏也不敢走遠,確定顧恒舟看不到了,迫不及待的蹲下,心裏把今天追著他們放暗箭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沈柏隻是想小解,怕回去太早,係好腰帶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正準備往回走,頭頂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人扛著重物從這兒經過。
顧恒舟沉聲命令:"我去看看,上樹等著不要亂動!"
沈柏往回跑了兩步:"顧兄?"
沒人回應她,顧恒舟已經追著那個人走了。
霧氣越來越濃,像初春綿綿的小雨很快將衣服浸潤,死死的遮住月光,目之所及隻剩下黑漆漆的一片,陰森恐怖。
沈柏吸吸鼻子,忍不住小聲嘀咕:"顧兄,你也太高看我了,這棵樹我抱都抱不過來,怎麼爬得上去?"
上不去之前那棵樹,沈柏在旁邊找了一棵半人粗的樹爬上去,坐在樹杈上瞪著黑茫茫的夜色發呆。
卻說顧恒舟追著那人跑了一段距離便覺得有些不對,折返身想去找沈柏,前麵那人卻執劍衝來,顧恒舟本能的提劍去擋。
兩劍相擊,火星迸濺,一瞬間的亮光在兩人眸上劃過。
顧恒舟麵色一冷,正要使出全力對抗,那人低聲開口:"屬下奉太子殿下之命,請世子殿下過去稍事休息!"
太子?
顧恒舟微怔,收了劍勢和那人一起走,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明亮的火光映入眼簾。
趙徹怡然自得的坐在火堆前麵,身後站著五個穿著灰色長衫帶著黑色麵具的死士。
野外環境不行,沒有高床軟枕、錦衣玉食,死士卻還是就地取材,用樹枝和幹草給趙徹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棚子下麵鋪了厚厚的幹草,草上鋪著獸皮供趙徹一會兒休息用。
顧恒舟眉頭微皺,走到趙徹麵前跪下:"拜見太子殿下!"
趙徹穩穩抓住顧恒舟的胳膊,溫和道:"行遠不必多禮,今天累壞了吧。"
累倒是不怎麼累,就是被人一路追著有些狼狽。
顧恒舟沒有急著起身,掀眸,眼神清冷的看著趙徹:"今日之事,末將不明白。"
趙徹扶著顧恒舟也沒有鬆手,兩人一跪一坐,以詭異的姿勢僵持著,周身的氣息盡數釋放,竟是旗鼓相當,誰也沒能壓誰一頭。
過了一會兒,一個死士回來稟告:"殿下,沈少爺抱著樹睡著了,怕會摔下去,他解下腰帶把自己綁在樹幹上,那些狼群已經被解決了,沈少爺不會有事的。"
趙徹看向顧恒舟:"行遠想長跪於此?"
顧恒舟起身,趙徹下巴微抬,示意他在旁石塊上坐下,顧恒舟照做,一個死士奉上一杯溫茶。
茶是上好的禦茶,茶香馥鬱,顧恒舟仰頭一口飲盡,茶香在舌尖炸開,還有回甜沁人心脾。
一旁伺候的死士還要幫他添茶,顧恒舟抬手製止,扭頭看向趙徹。
火堆旁邊還插著半隻烤得金黃沒吃完的兔子,趙徹親自用刀切了兩片兔肉,放在洗淨的樹葉上遞給顧恒舟:"這邊全是猛獸,沒什麼活物,隻有這個,行遠將就吃吧。"
顧恒舟想起沈柏之前的念頭,篤定的開口:"這是沈柏獵的兔子。"
趙徹點點頭,把玩著手裏的匕首,看著被烤得焦黃的兔子淡淡道:"知書平日看著吊兒郎當,沒想到在這方麵很有經驗,做了個陷阱,直接用削尖的樹枝將這兔子射殺,他在太學院幹得最出格的事也不過是爬樹掏鳥蛋,捅捅馬蜂窩,進了一趟校尉營,就學了這麼多本事,行遠覺得可信嗎?"
做陷阱狩獵,這是校尉營的人都會的基本常識,但並不是誰進了校尉營就能學會。
沈柏的確是奉旨進校尉營受訓兩個月,但進校尉營以後,沈柏受傷不斷,真正受訓的時間少得可憐,她在校尉營都學了什麼,隻要派人去查就能知道。
顧恒舟抿唇,沒有為沈柏辯解,卻也沒有立刻戳破沈柏的說辭。
鎮國公一身正氣。趙徹知道顧恒舟不會做落井下石的事,但他現在的表現,和平日在太學院疏冷漠然的形象不大相符。
趙徹把那兩片兔肉又往顧恒舟麵前推了推,勸說:"肉挺鮮嫩的,嚐嚐。"
死士奉上銀筷,顧恒舟夾起一片塞進嘴裏,兔子做的甜口的,火候掌控得很好,皮微有點焦,但沒有糊,有一股特別的焦香味,兔子很肥,肉質爽口鮮美,不輸禦膳房的廚藝。
顧恒舟默不作聲把兩片兔肉都吃完,等他咽下趙徹才繼續道:"今年父皇五十,明年本宮就及冠了,父皇有意讓本宮慢慢接手朝中的事務,此番秋獵,父皇的意思是讓本宮考察隨行這些世家子弟的品性能力,日後等本宮主持大局,也好知道什麼人該提拔,什麼人該倚重。"
趙徹這算是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意圖,顧恒舟立刻明白趙徹今天安排這些是為了什麼,還是擰眉:"沈家曆代從文,沈柏在太學院的武修也是出了名的末流,殿下為何要如此考驗他?"
趙徹用帕子把匕首上的油一點點擦幹,攢動的火苗將他幽黑的眼眸映得很亮很亮,趙徹收好匕首,偏頭看向顧恒舟,一字一句的說:"行遠,本宮此舉不隻是為了考驗他,更是為了考驗你我。"
顧恒舟表情僵住,趙徹添了一塊枯木到火堆裏,火一下子燒得很旺,他定定的看著火堆,火光那樣灼燙,他的眸子卻森冷如萬年不化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