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下子變得慌亂嘈雜起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街上的男子都沒動,年輕的女郎和老嫗全都起身,匆匆忙忙的往回趕。
向趙徹扔山楂的女郎也拎著裙擺快步往前走,沈柏下意識的追了兩步,被兩個男子攔住去路,隻能高聲問:"姐姐可否將芳名告訴我,等姐姐忙完了,我也好來找姐姐。"
女郎停下腳步,是真的挺喜歡沈柏的,扭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叫春盈,小郎君且在城裏住下,我自有法子來找你。"
春盈生得好看,這裏的女子無需像昭陵的女子那樣循規蹈矩、笑不露齒,笑起來時,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白生生的折射出細碎的光亮,明媚極了。
沈柏看得心頭一暖,扯下腰間的香囊丟給春盈:"這是我給姐姐的定情之物,姐姐可要保管好了!"
春盈把香囊穩穩接住,那鍾聲又響起來,來不及再說什麼,小跑著離開。
街上的女郎和老嫗很快都消失不見,隻剩下穿著短衫長褲包著頭巾的男子,不知為何,這裏的男子麵容普遍有些顯老,在鍾聲消失後,他們臉上的表情變得麻木冷漠,連看沈柏他們的眼神都變得敵視起來。
周玨和三個死士下意識的繃緊身體,謹防有人會對趙徹不利。
沈柏假裝沒感受到這些人的敵意,看向其中一個攔著自己的人問:"大叔,方才的鍾聲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在聽見鍾聲以後,所有的女子都離開了,她們打算去哪兒?"
那個大叔沒有回答,橫了沈柏一眼,和另外一個人離開。
沈柏回到趙徹身邊,見其他人的神情都很緊張,壓低聲音故意說:"少爺,你好像生得太俊美了。這裏的人都很嫉妒你呢。"
周玨不客氣的在沈柏頭上敲了一下:"嫉妒個鬼,眼睛長來當擺設的嗎?"
沈柏捂著腦袋跟周玨過了兩招,趙徹沉聲開口:"好了。"
兩人停下,被這麼一鬧,緊張的氣氛消散了許多。
一行人先到城中的客棧住下,這邊的客棧也是平房,住宿條件連睦州城裏的客棧都趕不上,這個時節往來的客商也多,七個人隻要到三個房間。
住宿條件已經夠差了,趙徹自然要單獨一間房,剩下的沈柏、周玨和楚應天一間,三個死士一間。
他們的車馬都留在睦州,安頓下來以後,沈柏和周玨出門重新添置車馬和其他東西,在街上轉了一圈,卻連一跟馬毛都沒看見,隻有騾子、駱駝,單獨騎坐還好,套車就不行了。
其他人倒是無所謂,就是趙徹貴為一國儲君,騎個騾子上路,實在是太有損形象了。
周玨雙手環胸跟在沈柏身邊,抓住機會幸災樂禍:"別說馬車,這裏連馬都沒有,回去看你怎麼跟少爺交代!"
沈柏擰眉,昭陵要給東恒國送回禮的事禮部早就派專人給東恒國的人送了信,暮祀的官員就算買走大量的馬匹給顧恒舟他們用,這麼大的城裏,也不該連一匹馬都沒有才對。
沈柏又連找了幾個人問,這些人聽見他們要買馬,直接搖頭,沈柏再追問其他,他們又什麼都不說了。
這事實在很蹊蹺。
沈柏不住的在心裏思索,周玨覺得城裏沒什麼好逛的,正想讓沈柏先買其它的回客棧,耳邊傳來清脆的環佩聲,兩人同時回頭,看見春盈背著背簍笑盈盈的走來。
沈柏壓下思緒。欣喜的開口:"春盈姐姐,你回來啦!"
周玨在旁邊狠狠翻了個白眼,張嘴閉嘴就叫人姐姐,真是好意思!
春盈是專門來找沈柏的,她將腕上那串豔紅好看的手鏈取下來遞給沈柏:"這是我十六歲時,阿母親手做來給我的,你且拿著,我們暮祀的女郎不遠嫁,你寫信給家裏,若能留在暮祀,便拿著它來娶我,若不願留下,待你離開的時候,便把它還給我。"
昭陵的女子成親後,都要住在夫家,一年隻有幾次回娘家的機會,周玨還是第一次聽說女子不遠嫁的說法,忍不住問:"難道城裏這麼多人,都是你們從別的地方招來入贅的嗎?"
春盈很是驕傲。下巴微抬,眸子彎如月牙:"這是自然,不管是城裏的兒郎還是往來的客商,都會喜歡我們暮祀的女郎,願為女郎們留在這裏也不足為奇。"
周玨一臉不能接受,好男兒誌在四方,唯一的牽掛就是家人,怎麼能因為路上遇到的女子就不顧自己故鄉的家人?
沈柏用手肘撞了周玨一下,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隨意地問春盈:"少爺想去東恒的國都恒陽,暮祀離恒陽還有千裏,我想買兩輛車馬代步,但問了城裏好多人都說沒有馬匹賣,姐姐可能幫幫忙?"
沈柏把路程和用意都說得很清楚,拱手衝春盈行了一禮先做感謝,禮貌又有誠意,春盈不好拒絕,左右看看,引著沈柏和周玨走到僻靜的角落低聲說:"今年城中沒有馬匹,你們找誰都沒有辦法。"
沈柏詫異,好奇的問:"為何?是被你們的城主征用了嗎?"
春盈搖頭:"城中無馬,便是城主也沒有。"
沈柏眉頭皺得更緊:"我們昭陵陛下前些時日才派了使臣送回禮到東恒,若暮祀無馬,他們要如何去恒陽?"
春盈略加思索,想起前些時日的確有大隊人馬從暮祀過,為首的郎君穿著暗金色鎧甲威風凜凜,容貌不輸今日的趙徹,應該就是昭陵的使臣。
春盈說:"他們也沒有馬,城主調了五十頭駱駝給他們。"
駱駝的腳力可比馬差遠了,而且顧恒舟和那些將士從來沒騎過駱駝,若是駝群失控,隻怕還要生出許多意外。
沈柏隱隱有些擔憂,春盈細心,一眼就看出來了,安慰沈柏:"暮祀和東臨之間出現了一大片荒漠,這個時節風暴多發,駱駝還可以幫他們抵禦風暴,比馬匹更好。"
沈柏狐疑:"這荒漠是突然出現的嗎?之前怎麼沒有聽說過?"
上一世昭陵閉關鎖國多年,文人纂書的規矩限製更多,沈柏搜羅來的那些遊誌都是很多年前的,京中各部的官員消息流通也很少,沈柏對東恒國和暮祀的了解都停留在很淺顯的表麵,她還以為顧恒舟他們到達暮祀沒多久就能換水路去恒陽。
春盈對這個荒漠也很是擔心,歎著氣道:"這個荒漠一直都有,但早年麵積並不大,風暴來時也隻是卷起漫天的砂石讓人難以出行,但是這兩年暮祀城中人漸漸增多,牛羊也養了不少,草地被吃得連根都沒了,荒漠的麵積便迅速擴大,如今已經有了讓人懼怕的破壞力。"
過度放牧采伐都會導致這些問題,沈柏鬆了口氣,隻要不是有人蓄意為之,多花些時間治理,這荒漠還是能被治理好的。
沈柏神色微鬆,春盈卻嚴肅的說:"小柏柏,我特意來就是想告訴你,明日可能會有風暴,你們都好好在客棧待著,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
沈柏看著年歲還小,交換了信物以後,春盈便自發的給她起了昵稱。
周玨噗嗤一聲笑出來,沈柏沒功夫理會他,疑惑的看著春盈:"剛剛的鍾聲就是為了召集你們過去說這件事嗎?為什麼城中那些男子不用去呢?"
春盈眼底飛快的閃過恐懼,勉強的笑笑:"因為我們知道以後就會四處轉告讓其他人也知道呀,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們快回客棧去,不要再到處走了。"
春盈說完背著背簍小跑著離開,沈柏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暮祀城裏怪怪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周玨故意撞了沈柏一下,打趣的說:"小柏柏,你未婚妻讓你回客棧待著,還不老實回去?"
沈柏沒好氣的踢了周玨一腳:"小爺就是招姑娘喜歡,不像你,到死都還是個光棍!"
周玨抱著腿跳起來:"你小子再咒我死,信不信小爺一劍閹了你讓你們沈家斷子絕孫?"
沈柏一點也不怕,懶洋洋道:"你再多話浪費時間,回去看少爺會閹了誰。"
風暴要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很多鋪子匆匆忙忙關門,幸好沈柏和周玨手腳麻利才趕在客棧關門前回去。
烏雲很快遮住血紅的夕陽,裹著夜色黑沉沉的壓下來,客棧夥計提前準備了飯菜送進房間,並告知他們如果風暴襲城,城中物資將很匱乏,所以今晚他們不會提供熱水和燈油,吃了飯所有人都好好待在自己房間休息不許到處亂躥。
其他人倒是沒有關係,可不能苦了趙徹。
吃了飯,沈柏以一兩的高價,為趙徹爭取了一盆熱水,雖然不能洗澡。舒舒服服泡個熱水腳還是可以的。
趁著燈裏還有點油,沈柏端著熱水進了趙徹的房間,討好的笑笑:"少爺,今晚委屈一下,這裏有水可以洗把臉再泡個腳,要是你覺得不舒服,還可以脫了衣服讓我幫你簡單擦一擦身子。"
坦誠相見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無數次,一路這麼照顧過來,沈柏已經能十分坦然的麵對不著寸縷的太子殿下。
"不必這麼麻煩。"趙徹沉聲說,不再是剛出瀚京城的金貴儲君,一日不洗澡也算不得什麼,等沈柏擰好帕子遞給他以後問,"今日在城中有什麼發現?"
沈柏如實把今天在城中的見聞都說出來,趙徹洗了臉慢吞吞的擦手,最後擰眉問:"所以最後你也沒弄清楚城裏為什麼一匹馬都沒有?"
趙徹的語氣冷沉,雖然沒多少怒氣,卻也挾裹著不少威壓,沈柏拿不準他是不是要問自己的罪,猶豫了一下開口:"我覺得這事多有蹊蹺,少爺要不要在暮祀多停留幾日?"
話音落下,外麵發出嗚嗚的猶如嗚咽哀泣的聲音。
起風了,風暴來了。
沈柏和趙徹皆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風暴,門窗都被吹得劈啪作響,好像有無數厲鬼在外麵拍門咆哮,叫人心慌發悸,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事。
沈柏眼皮微跳,有點擔心顧恒舟,不知道他們離開暮祀到底幾天,有沒有安全度過這片荒漠,若是他們還在荒漠中,遇到這樣大的風暴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