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睦州校尉營。
趙徹在顧恒舟和三個死士的保護下站在校場前麵,沈柏站在旁邊,賣力的敲著鑼,整個校尉營人很快被吵醒,全都從營帳出來,到校場集結。
孟鶴齡病了,嶽鍾靴又抽調了一個營的人走,營裏隻剩下幾個教頭。
其他將士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奇的看著沈柏他們,幾個教頭衝到前麵,見為首的三人隻是十多歲的少年郎,頓時火冒三丈,其中一個擼起袖子嗬斥沈柏:"臭小子,知不知道擅闖校尉營是什麼罪?想死嗎?"
那人說著衝到沈柏麵前,想要一拳把沈柏揍趴下,拳頭揮到一半,卻被人穩穩接住。
那人生得高壯,拳頭也大,被抓住以後卻好似被鐵鉗鉗住,根本無法動彈,掙紮了一會兒。手骨反而被抓得發疼,額頭頓時冒出汗來。
見他被製住,身後的人全都不敢輕舉妄動,沈柏趁機在那人膝彎踹了一下,舉起一塊金令高聲道:"太子殿下在此,我看誰敢造次!"
眾人一片嘩然,沒想到睦州城裏會突然冒出個太子殿下來。
幾個教頭也是麵麵相覷,他們都是孟鶴齡從營中提拔起來的,之前也隻是些會點拳腳功夫的莽夫,見過最大的官無非是睦州州府嶽徑山,並不認得沈柏手裏的金令,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見到昭陵的儲君。
太子殿下出巡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而且太子殿下身邊的人也太少了吧,難道不是要百八十個護衛一路保護嗎?
眾人一臉狐疑,沈柏義正言辭的說:"睦州州府嶽徑山和校尉孟鶴齡沆瀣一氣,為禍一方,經太子殿下這幾日明察暗訪,已將兩人的罪行曆數呈到禦前,瀚京校尉周德山已從諶州帶兵趕來,最遲後天一早便能抵達睦州,你們還不跪下,是想被當做叛軍處置嗎?"
叛軍這個帽子扣下來。可是足以殺頭的。
被顧恒舟抓住那人立刻梗著脖子說:"我們什麼都沒做,你這小子別信口雌黃!"
沈柏用敲鑼的棒槌在那人頭上敲了一下,目光薄涼的掃過眾人,蠱惑的說:"孟鶴齡和嶽徑山在睦州幹過的惡事數不勝數,你們助紂為虐,本來也是罪不可赦,但太子殿下仁愛寬厚,所以今夜才親自來此,準備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沈柏說著重重敲了一下鑼,讓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這裏:"想活命的,一個一個到太子殿下麵前來揭發孟鶴齡和嶽徑山的罪行。不想活命的就杵在那兒,後天午時,菜市口問斬,一定會讓劊子手幫你們把刀磨快一點!"
沈柏說完整個校場鴉雀無聲,在場的人神色各異,都不敢輕易動作。
沈柏知道他們在怕什麼,扭頭看著被顧恒舟抓著的那個教頭,笑眯眯的說:"他們都不敢動,這位大哥不是先給他們打個樣?"
那人約莫是孟鶴齡的心腹,還不知道孟鶴齡已經快死了,硬氣的對那些將士說:"你們冷著做什麼,這個黃口小兒在這兒妖言惑眾,還不快把她拿下,等孟校尉回來,你們就死定了!"
那人說完,有幾個膽大的上前想要擒下沈柏,顧恒舟把那人的手折斷甩到一邊,一把將沈柏拉到身後,三下五除二把衝上來的幾人全都打翻在地。
冷眸一掀,黑沉的煞氣瞬間鋪染開來,一字一句的說:"我看誰敢再動!"
顧恒舟身上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其他人都被嚇得不敢上前,沈柏從顧恒舟身後探出腦袋,笑得狡黠:"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們可要想清楚哦。"
不怕死的已經探了道,沒一個有自信打得過顧恒舟,片刻後,有一個人弱弱的舉手:"我……我知道,兩個月前,孟鶴齡醉酒,從李莊擄劫了個姑娘回營,第二日那姑娘撞牆自殺,是我和張五一……一起埋的人。"
又是一條人命呢。
沈柏舔唇,揚揚下巴:"這位小哥和張五兄弟可以回營帳休息了。"
那兩人半信半疑的回了營帳,其他人見了立刻蠢蠢欲動。
沈柏冷幽的打斷:"誰是文書,拿紙筆出來記上,後麵說完一個摁一個手印再走。"
文書很快被推出來,筆墨紙硯準備妥當,陸陸續續有人上前來控訴孟鶴齡的罪行。
孟鶴齡好色,在床上很容易發怒暴戾,因此殺了不少女子,大多數人都是控訴這個,沈柏一開始聽著還覺得憤怒,後來便漸漸麻木了,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活剮了那個畜生。
罪行太多,文書很快寫了厚厚一遝紙,紙張不夠用了,沒時間去城裏買,沈柏便讓他們把衣服脫下來給文書用。
天快亮的時候,一個兩鬢花白的老人走到沈柏麵前,他有一隻眼睛被挖了,臉上滿是皺紋,剩下那隻眼睛黑漆漆的,看上去很是邪性。
他沒有看文書。徑直朝沈柏走去,沈柏原本聽得有點打瞌睡,見他朝自己走來,立刻打起精神,顧恒舟一直站在沈柏旁邊,掀眸冷厲的看向老人。
老人在離沈柏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啞著聲開口:"我叫張大海,是校尉營的老人,你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其實是為了五年前那件事來的吧?"
來控訴孟鶴齡的人已經有好幾百,這個叫張大海的卻是第一次提起五年前那件事的人。
沈柏挑眉,和顧恒舟一起帶著老人去主營帳找趙徹。
營帳裏亮著燈,趙徹一直沒睡,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著文書記錄下來的一樁樁罪行和那一個個鮮紅的手印。
嶽徑山和孟鶴齡在睦州幹過的惡事數不勝數,校尉營的人知道,睦州城中的人知道,連京中也有人知道,唯有他這個昭陵儲君不知道,當今陛下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親自出來走這一遭,這些惡事會和那些枉死的怨靈一起,長埋在睦州地下,腐臭爛掉,最終什麼都不剩下。
趙徹的眉心皺得死緊,太陽穴隱隱有些刺痛。
他不知道昭陵繁華的表象之下,掩蓋著如此多血腥的惡事,更不知道有那麼多亡靈在悲戚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