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恒決說完,屋裏一片死寂。
良久,燭火燃到一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顧淮謹掀眸,幽幽的看著顧恒舟,輕聲問:"行遠,你是為了沈家那個小孩兒才做出如此決定的?"
顧淮謹的嗓子有點啞,聲音滄桑,帶著疲憊,仿佛對顧恒舟失望至極。
這些年他對顧恒舟的教導分毫不輸顧恒修和顧恒決,傾注在顧恒舟身上的精力和心血甚至比兩人更多。
顧恒舟性子看似冷漠,實則最重情重義,聽見顧淮謹的語氣,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他從小就知道所有人都對他寄予厚望,也一直嚴於律己,對自己要求很高,不想讓任何人失望。
但是現在,他讓二叔失望了。
顧恒舟喉嚨發緊,心裏不比顧淮謹輕鬆,卻還是遵從內心如實回答:"是。"
他是為了沈家那個小孩兒才想搬出去住的。
他知道那個小孩兒嘴上好多時候都沒一句準話,也不守規矩,不是會討長輩們喜歡的個性,但他對她動了心,有了欲念,便容不得任何人待她不好讓她受委屈。
葉晚玉一直關注著外間的動靜。聽到顧恒舟的話頓時躺不住了,讓丫鬟扶著自己走到外間。
也就過了短短幾個時辰,葉晚玉就沒了白日的氣焰,整個人看上去憔悴得很。
她走到顧恒舟麵前,見顧恒舟神色冷然,歎著氣說:"行遠,你可是因為今日的事與二嬸置氣?"
顧恒舟沉默不語,算是承認,葉晚玉眼眶發紅,忍著委屈說:"今日二嬸的確慢待了沈夫人和沈柏,是二嬸心眼兒,不該跟沈柏一個晚輩計較,你既然真心喜歡沈柏,在你們的婚事上,以後二嬸也不說什麼了,國公府是大哥掙下來的家業,你才是國公府正經的少主子,斷沒有讓你出去住的道理,你別為了一時之氣讓外人看了笑話。"
葉晚玉把姿態放低,先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顧恒決立刻不滿的說:"娘你憑什麼認錯啊?沈柏名聲不好,又叛逆不守規矩,你不過是給她點下馬威考驗她一下,她若真心喜歡大哥,怎麼也該為了大哥尊重母親一些,你看她今日都做了什麼?"
葉晚玉心底也沒覺得自己有錯。聽到有人維護自己,頓時忍不住落淚,卻還是捏著絹帕擦眼淚,啞聲道:"決兒,別說了,好不容易有個女子能入你大哥的眼,為娘確實不該為難人家。"
顧恒決才不聽,瞪著顧恒舟說:"大哥,這些年我們待你如何你應該很清楚,如今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與我們決裂,傷我們的心嗎?這個女人還沒進國公府的門就敢如此對母親,以後進了門豈不是要騎到我們頭上拉屎?"
顧恒決很是看不慣沈柏。之前被沈柏戲弄一直沒找到機會報仇,如今知道她是女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然不能容忍沈柏成為自己的大嫂。
顧恒舟說:"二叔二嬸這些年待我極好。"
顧恒舟並不否認這一點,顧恒決的底氣立刻足了,他也知道自家大哥脾氣很倔,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服得了的,轉而看向顧淮謹,說:"爹,大伯托我們照顧大哥,肯定也希望大哥能找個溫柔賢惠、大方持家的妻子,沈柏是什麼人爹也很清楚,她嫁給大哥,非但不能替大哥持家,說不定還會把整個國公府鬧得雞飛狗跳,爹你難道就不打算管管?"
顧淮謹被說動,他是讀書人,在朝堂上是敬佩沈孺修的才學的,但沈柏此人實在太過離經叛道,確實不是世子妃的好人選。
"行遠……"
顧淮謹剛想開口,顧恒舟搶先道:"三弟說得沒錯,沈柏性子不好,還沒進門,今日就敢大鬧二嬸的生辰宴,日後肯定會把國公府攪得天翻地覆。"
聽見顧恒舟這麼說,葉晚玉和顧恒決的眼睛都亮了兩分,正以為顧恒舟要回心轉意,卻又聽見他說:"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我在外麵買個宅院,搬出去和她單獨住,這樣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可以省卻諸多麻煩。"
顧恒舟堅持自己的想法,顧恒決怒道:"不行!大哥你不能搬出去住!"
國公府是顧廷戈出生入死掙下來的家業,顧廷戈膝下隻有顧恒舟一個兒子,說句不吉利的話,顧廷戈要是哪天不小心戰死了,整個國公府都是顧恒舟一個人的,現在顧恒舟搬出去住,整個瀚京的人都會說二房鳩占鵲巢、欺人太甚。
顧恒決吼完突然反應過來,他住了快二十年的國公府,其實是顧恒舟一個人的家,他們沒有立場幹涉顧恒舟的私事,顧恒舟不能搬出去住,那就隻有他們搬出去住。
二房這些年一直跟著大房吃香的喝辣的,花錢大手大腳,沒有積攢多少積蓄,就算顧恒舟大方給他們一些銀錢,他們出去也置辦不出來像國公府這麼氣派的宅院。
而且靠著鎮國公,二房這些年享受了很多隱性福利,一旦脫離大房,不止顧淮謹的仕途會受影響,顧恒修和顧恒決的親事也會受到諸多影響,以後他們要想出頭就更難了。
想清楚這一點,顧恒決沒了一開始的底氣,他眼神晦暗的看看葉晚玉有看看顧淮謹,梗著脖子退讓說:"大哥,我方才也就是那麼一說,你當真那麼喜歡沈柏,我們自然也不能說什麼,有你護著,她進了國公府的門,我們也不會欺負她的。"
顧恒決的語氣生硬,很是不情不願,顧恒舟的神色並沒有因為他的退讓緩和,他冷聲說:"我不會一直待在京中。自然不能時時刻刻都護得她周全。"
顧恒決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瞪著顧恒舟質問:"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會趁著你不在,故意欺負她不成?"
顧恒決覺得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質疑,相當憤怒,顧恒舟掀眸薄涼的看著他,默認了這個說法。
他就是擔心他不在沈柏身邊的時候,會有人欺負沈柏,所以要提前為沈柏考慮好一切。
過去十多年顧恒舟從來沒跟二房的人紅過臉,顧恒決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大哥和他們對立起來的時候,會這樣冷漠尖銳,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們。
顧恒決氣得紅了眼,知道自己沒什麼說服力,拉上顧淮謹,說:"大哥,就算你覺得我們不懂事,總不會懷疑爹會不夠公正吧?"
顧淮謹在朝事上都一直保持中立公正,不偏不倚,不可能為難沈柏一個弱女子。
顧恒舟說:"二叔向來公正,從未在任何事上有失偏頗,我自然是相信二叔的。"
顧淮謹眼底閃過欣慰,至少這個侄子沒有完全的傷他的心。
顧淮謹想寬慰顧恒舟幾句,讓他不用擔心沈柏會受欺負,下一刻又聽見顧恒舟說:"二叔雖然公正,卻也不能時時刻刻防備著所有人,去年秋獵的時候,沈柏就差點喪命,今日之事也一樣,該受的委屈她都受過了,以後做再多的彌補也不能讓時光回溯,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