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冬天是極難熬的,天氣轉寒的步伐不緊不慢一路向前,嚴格遵守著一場秋雨一場寒的規則。
住在城裏意味著燒火柴不是那麼容易獲取,甫秀花就算是再儉省,也要求農村的親戚們拉一大車柴過來。
現在縣城時興燒土鍋爐,韓家的房子買的時候就帶著暖氣,為了維持暖氣不凍,最低限度也要一噸煤,前院的食雜店也得燒爐子,不燒的話太冷客人不會進來不說,貨也會凍壞。
學校的新樓竣工了,冬天之前所有的年級都搬了過去,舊樓會被扒掉改建成辦公樓。
英子上學的時候脫了棉服在教室裏還是熱得汗流夾背的,回到家鑽炕被裏在炕桌上寫字,腿熱得像是烤地瓜一下,手上還是覺得凍手。
爸自從受傷之後就受不得寒,在冬天躺在炕上聽廣播,聽著評書時表情是最平靜的,就算是英子覺得廣播裏單田芳的聲音太吵,仍然不會阻止他。
家寶對所謂的吵雜全無感覺,他現在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字越認越多,數學也達到了小學二年級的水平。
甫秀花則是在食雜店守著店,就算冬天天黑的早,晚上外麵的行人稀少,她仍舍不得偶爾來一兩個人買盒煙,買點吃喝的那點收入。
雪珍的縫紉機聲一直響著,現在的人比過去條件好多了,逢年過節一家老小總要做幾件新衣裳,有些人喜歡買現成的,有些人依舊喜歡現做的,雪珍的活堆積如山,她繼承了韓家和甫家兩家嗜錢如命的傳統,寧可自己累死也不肯把活勻出去給別人。
英子寫完作業輔導完家寶,還要回屋幫她剪線頭。
晚上八點多,英子剛寫完作業,甫秀花從食雜店回來了,“外麵下雪了,沒啥人了。”她把手插進炕被裏暖和著,“英子今晚你和雪珍都擱這屋住吧,炕上暖和,睡床冷。”
城裏的小炕普遍不大,但四五個人擠一擠還是可以的,英子猶豫了一下,“我們那屋晚上點電褥子不冷。”
“就擱這屋睡,電褥子怪費電的,也不安全。”甫秀花不耐煩地命令道。
英子回屋去幫雪珍剪完了線頭,兩人小聲商量了一下,雪珍累得頭暈眼花的,“爸和媽睡覺都打呼嚕睡不好,咱倆就在這屋睡。”
等甫秀花來叫這姐倆的時候,她倆已經把燈都熄了,甫秀花嘀咕了兩句就回去了。
不知道她和韓兆秋說了些什麼,忽地東屋傳來一聲巨響,什麼東西被砸了,英子坐起來想要出去,雪珍一把拉住她,“別去了,一會兒就好了。”
英子躺了回去,自從韓兆秋病了,脾氣就壞得很,砸東西,罵人,打人,人越多吵得越來勁,甫秀花也不是任人打罵的,一開始兩次忍著,時間久了也跟著脾氣見漲,兩口子吵架打架都是經常的事,兩人豎著耳朵聽著動靜,果然吵了幾句之後,東屋安靜了下來。
“唉……”雪珍歎了口氣,“爸要是傷能全好可多好。”
英子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回憶著當初爸爸是多開朗快樂有見識的一個人……也隻能歎了口氣。
“英子,你們是不是搬新樓了啊。”
“嗯。”
“我聽說樓上可暖和了,十冬臘月能開窗戶穿背心子。”
“樓上也是一陣一陣的,我們學校現在也就是早晚熏一熏,冷的時候教室裏寫字也凍手,熱的時候我恨不得把棉褲扒了。白思瑩說她家也是,給氣的時候熱,不給熱的時候冷。”
“英子,咱家跟前開了間浴室,咱倆周末洗澡去唄。”
“行。”
棉紡廠倒閉了,連帶的工人浴池也沒有了,他們也沒了洗澡的地方,白思瑩倒是不在乎這些,她媽調職到街道去了,聽說掙錢跟過去差不多,空閑的時間多了。
他們班有兩三個家長是在棉紡廠或別的廠子工作的都說了下半學年不念了,念也考不上高中,考上了也念不起,不如回家學個手藝或幹點別的。
父母失業或下崗才是英子班上家長的常態,不是每個人都會在逆境中奮發,明明躺平任生活□□才是常態。
更何況他們這個年紀,有什麼自製力可言呢?家長也覺得既然成績是下等或中下等,與其在花錢在學校混著,不如出來做點什麼,英子打過的那個班裏最跳的男孩子也不念了,他被家人送去學廚師了。
讀書真不是這個時代最主流的聲音,學手藝,老天爺餓不死手藝人才是最主流的。
英子躺在床上想了許久,她側過頭看向雪珍的縫紉機,雪珍沒少賺錢,一部分給了甫秀花,有時往家裏買東西或買點小姑娘喜歡的衣服鞋什麼的,剩下的錢全存存折裏了,這是她給自己預備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