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似乎隻在告訴她一件事,不是每個人,都會被她的善良感動。
有一種人,罪惡和殘忍已滲入了他的天性,永遠無法改變。
他的鞭打越來越重,鮮血落梅般在池水中濺起。相思毫不懷疑,這已不是責罰,而是一場漫長的殺戮。
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石罐上。
不知是憤怒還是疲憊,重劫在水中踉蹌了幾步,幾乎站不直身體。他一手持著赤蛇的長鞭,一手緊緊握著胸前的梵天之瞳,微微喘息著。
相思趁這片刻之機,強忍著疼痛,將石罐一把抱了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向重劫扔去。
重劫輕輕一閃,石罐頓時擊了個空。
然而,他的臉色立即變了。
怒火扭曲了他的心智,在石罐襲來的一瞬間,他竟忘了,自己身後就是母親沉睡的花床!
他撤鞭想將石罐擊碎,卻已經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巨響,石罐重重地砸在花床中央。
無數朵野花碎為青色的塵埃,在奢華的幔帳間飛舞,那具早已枯朽、發黃的骸骨,便在這塵埃中四分五裂!
重劫怔怔地看著碎骨四濺,一動不動。
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夢魘。
突然,他發出一聲絕望的悲泣,扶著床柱深深跪了下去。
他的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崩塌。
相思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她知道,重劫悲痛欲絕、撫屍痛哭的瞬間,便是她逃走的唯一機會。她盡量不驚動嘶聲痛哭的重劫,悄悄向門口退去。
然而,她的足尖剛一觸及池底,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便從腳踝處傳遍全身。
她所有的力量都在這一刻消失,重重摔倒在水池中。
水花濺開,空洞的響聲在四處回蕩。
重劫悲痛欲絕的哭聲瞬間凝滯。
相思心下一沉,卻完全不敢回頭,正要掙紮起身,一雙修長而瘦削見骨的手已重重卡在她的脖子上。
她剛要驚呼出聲,卻被他猛地將身體翻轉。
重劫那因憤怒而顯得猙獰的臉幾乎貼在她眼前。
銀色長發宛如亂舞的魔龍,在他身後飛揚,琉璃般的眸子已變得血紅,目眥迸裂,一串夭紅的眼淚從瓷偶般慘白的臉上滾落。
他纖瘦的雙臂卻仿佛得到了秘魔般的力量,將她死死按入水中。
瘋狂是他眼中唯一的神情。
他用盡全力卡住相思的脖子,完全忘了梵天的祝福,忘了三連城的重建,忘了相思是唯一能拚合梵天神像的人。
他隻想親手將她撕碎。
相思隻覺無數水珠在她麵前散開,發出無比炫目的光芒,越升越高,將無盡的痛苦漸漸帶離了她的身體。
難道就此死去麼?
她長長歎息一聲,一絲解脫的微笑漸漸浮上腮邊。
如果自己沒有任性離開,就不會遭遇這些了吧。若是在他身邊,還有什麼是值得擔心的呢。
她突然想起了吉娜,心中有些傷感:
你臨走的時候,讓我好好愛他,可是我卻讓你失望了,待會相見的時候,你不會怪我吧?
她微笑著闔上眼睛。
突然,頸側的壓力一輕。
重劫臉上的狂怒宛如在一瞬之間凝結,化為刻骨銘心的痛苦。
這痛苦是如此強烈,以他的修為與力量,竟完全無法立定身形,更不要說抵抗了。他似乎想要後退,雙腿卻已僵硬。他艱難地張開雙手,似乎要在虛空中抓住無形的支撐,但他的身體已劇烈地抽搐起來,再也無法站立,重重地跌倒在相思身上。
他雙目緊閉,全身不住顫抖,似乎每一寸肌膚都在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楚,仿佛冰封、火炙、蟻噬、車裂、陵遲等酷刑同時降臨在他身上。他所有的尊嚴、驕傲、矜持都被這撕心裂肺的痛楚碾為塵埃,他在沾滿鮮血的水池中劇烈抽搐著,嘶啞的喉中發出一聲聲微弱的沉吟。
他的神誌仿佛已被折磨殆盡,隻是下意識地緊緊抱住相思,似乎要從她身上獲得一點溫暖。
相思想要推開他,但重傷在身,卻又如何能夠?
她心中充滿疑惑,剛才還殘忍如惡魔,狂怒著鞭打她的這個人,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模樣?
她看到了池底的那尊琉璃杯,杯底還積著一點未化開的毒液。
不久前,重劫坐在石椅上,親手將那七股混合在一起的毒液送入口中。
似乎因為彼此克製,毒液入體後並未立即發作,而是一直等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