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祖華在前引路,肢體語言恰到好處,既不過分謙卑,又顯示出足夠的尊敬,嘴裏客氣著:“哪裏哪裏,領導謬讚了。”
走廊盡頭的貴賓梯早已張嘴等候。老梁讓客人先行,最後自己側身溜了進去。在電梯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刻,他朝一寧微微點了點頭。
一寧知道,這意思是今天表演任務完成得不錯,順利收工,再見。
他整個人瞬間放鬆下來,折返包廂,讓服務員重新沏一壺茶。
和老梁少說也演了二十年父子。外人看著妥帖融洽,簡直堪稱父慈子孝的楷模。但一寧自己清楚,在內心深處,他始終到不了收放自如的狀態。
此刻的放鬆好比是蹩腳演員脫了戲服卸了妝躲在後台。對戲的演員與觀眾同樣可恨,最好是不再相見。
梁祖華不是他親爹。親爹是誰,他自己也不知道。
從記事起,一寧就和母親外婆一起生活,住在Z省某處離島上的大房子裏。“爸爸”這個角色,在他的世界裏從來都缺失。
時不常地,有個男人上島來家中小住,媽媽總會推著他叫人,教他喊“梁叔叔”。“梁叔叔”喊到六歲,媽媽又叮囑他,說以後在人前要改口稱梁叔叔作“爸爸”。
他答應了,從此被老梁從島上帶到H市來上學。老梁當然不和他一起住,另找房子單獨安置他,並請個阿姨照料他起居。
從“梁叔叔”變成“爸爸”,他有沒有抗拒過?有沒有漏洞百出的尷尬期?一寧忘了。
似乎從一開始,在學校的家長會上,他們就有模有樣地扮起了父子,一派和諧。一寧的學習成績一向優秀,從不會讓“爸爸”在老師麵前難堪挨訓。不過老梁不在乎這個,他隻管付錢,其餘一概不問。
無人管束,任性發展。一寧從小學升入中學,又從中學走進了H市最享盛譽的F大,一路順風順水。
散養長大而能未行差踏錯一步,從懵懂孩兒成長為F大優等生,一寧自己也知道,他是有點兒小聰明的。可惜,人生對他而言是一片茫茫,聰明也就成了可有可無的裝飾——毫無用處。
大學讀了兩三年,梁祖華看他相貌堂堂,人也機靈,當作兒子帶在身邊很上得了台麵,便讓他進自己的公司試試手。漸漸地,又發現有些不那麼趁手的、最好避免親自出麵的生意,能交給他代勞,算是有幾分用途。於是,二人的父子關係就這麼從家長會演到了大社會,進入新篇章。
停車場裏的事了結,範西平吹著口哨走回包廂來,看見一寧坐著,樂了:“你果然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