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醒來時，月雯已不見了蹤影，隻在枕邊留下字條，沒頭沒尾寫著：“我有事出去一趟，今天不送你了。想我就打電話。”
今天是江城要去戲校的日子。
這是劉梅的安排，讓她去參加戲校傳習所的麵試。
這個消息，是他前兩天當著姐妹倆的麵宣布的。江城懂他的意思，然而月雯隻顧低頭剔指甲，根本置若罔聞。
劉梅一直以來有個心願，想排一台屬於他自己的《牡丹亭》。
但這談何容易。
排一整台戲投入巨大。前幾年劉梅的劇團不景氣，到如今早已名存實亡。劉團長既沒人也沒錢，除去已被他判定無用的月雯，手中的籌碼就隻剩江城和這座舊劇場而已。
劇場牽涉產權使用權等複雜事情，他不懂，不敢輕易動念，因此先拎了江城這個“包身工”出去估價。
多方打聽之下，劉梅得知戲校傳習所正好有意起用青年演員排一台新的《牡丹亭》，便極力推薦江城去麵試，要她去爭取柳夢梅這個角色。現在圈子裏女小生仍是少數派，唱得像樣的更加難得，他指望著江城的差異化優勢，能在諸多備選者中脫穎而出。
若她能通過麵試，成為傳習所認可的男主角，那麼他就有底氣與戲校談合作——起碼算是借力解決了人的問題。
實現劉梅全部願望的第一步是拿下這個男主角，因此這幾日，他把江城拘在排練房裏狠狠用功，完全顧不上管另一個。月雯也樂得放風，日日早出晚歸，見不著人影。
唱戲這回事，臨陣磨槍是不管用的，劉梅何嚐不明白。但他內心的焦灼無從排解，隻能江城吃苦，被磨了個結結實實。磨到今早睜開眼時，她竟恍惚了，不知今夕何夕。
起床之後，江城開始收拾行裝。如果麵試通過，接著就要開始集中排練，怕是得在戲校住一段時日。她向來於生活的物質條件不甚在意，基本需求達標後，就沒有更多要求了。在房間裏將衣衫雜物翻檢一通，果然隻整理出一隻雙肩背包的分量而已。
短期離家，該盡一盡告別的禮。她想著要去打聲招呼，卻未在左側裙樓劉梅的住處找著人，劇場裏也未見人影。江城無法，隻好背上包出門了。
天氣晴好，老劇場前的空地上有不少街坊鄰居們坐在一處曬太陽，聊著天剝蠶豆，見江城走過，大家彼此點頭問個好。
“哎！江城等一下！”人群中有個聲音在喊她，是合慶嫂。
合慶嫂是同春裏的老人了，寡居多年，生命中幾乎隻有養育獨子這一件事。她日子過得不容易，但鄰裏之間向來是熱心的，因住得鄰近，平時沒少關照月雯和江城。
“你這是去哪兒呀？”她走上前來，拉著江城問，一點不見外。
江城被拉住了衣袖，略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推脫，隻得含糊著笑答：“有點事，出一趟門。”
“出遠門嗎？行李呢？重不重？讓我兒子送送你，幫你拎行李呀！”她盯著江城的眼睛說話，臉上的笑容裏別有含義。
江城想起她那個臉色蒼白、言辭木訥的獨子，個子不高，總是微駝著背。他時常會到劇場裏來，有時是受母親囑托，來送點兒小東西。偶爾劇場裏有什麼需要小修小補的，合慶嫂也會熱情推薦，讓他來幹。
“我兒子很能幹的，這點事情交給他，完完全全可以放心的。劉老師你不要客氣呀！有什麼事情叫年輕的小夥子來做嘛，你讓江城到我家裏來喊一聲就好啦！”她總是這樣對劉梅說。
她的熱情讓江城覺得尷尬，於是側過身將背後的雙肩包展示給她看，不動聲色地擺脫了那隻拉住自己衣袖的手。
“謝謝您，真的不用了。我沒有行李，自己可以。”
“出門就背一個雙肩包呀？哎喲，我就說江城你是會過日子的人，老老實實的，人也清清爽爽，不像你姐姐，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合慶嫂說到月雯，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
江城見她的自說自話越來越不著邊際，隻好抬起手腕示意時間：“不好意思合慶嫂，我趕著去考試，真的要晚了。先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