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江城順利通過麵試,受邀留下參加集中排練,劉梅的心狠狠跳了幾下,周身的血重新熱了起來。
幾年前,他在演出中倒了嗓子,好端端一出《拾畫》還未過半,就狼狽不堪下了台。那是他舞台生涯前所未有的奇恥。
他盡心盡力調理保養,四處求醫問藥,甚至冒險嚐試各種偏方。起初以為一次倒嗓隻是意外,卻不承想意外變成終局,嗓子始終沒有痊愈。
龍套是一定不做的,正經角兒又唱不了,他劉梅不能上台了,那還算是活著嗎?
幾年過去,他心氣撐不住,劇團的人漸漸都走了。劉梅覺得自己整個人一點點涼下去,最後涼得凍了冰,成了一個活死人。
唯有一個念想沒死,吊著他那一口氣不斷:誓要把那出斷在半路的《拾畫》,從頭到尾補齊全。
自己不行,就捧江城,好歹是他教養大的孩子。隻要能親手把戲排出來,再轟轟烈烈演上一場,那就算是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萬幸萬幸,江城拿到了主角!可欣喜過後沒多久,劉梅就開始發愁:更艱巨的任務是籌錢。沒有錢就沒有主導權,這個道理他是明白的。要做一台像樣的戲,要投的錢不是小數目。靠存款?連付零頭都不夠。想拉讚助,自己又沒有門路。
劉梅在劇場前的空地上一圈一圈地踱步,滿腦袋全是個“錢”字,一籌莫展。
正想錢想得出神,一旁忽然有人喊他:“劉老師!劉老師!”
劉梅好容易聽見了,從錢眼裏鑽出來,定睛一瞧,原來是弄堂裏的杜阿哥。
鄰居們都知道,這杜阿哥二十幾年沒有正經工作,整日四下閑逛,也不知是靠什麼維持生計,有時潦倒得近乎吃糠咽菜,間或一陣子又闊綽起來,到處請人喝酒。街坊中稍要強些的,都遠著他。劉梅心裏也不喜此人,尤其嫌惡他看自己的眼神,莫名其妙濕答答的。
“劉老師,我喊你好多聲啦!你想什麼想得入了迷?”杜阿哥趿一雙舊拖鞋,歪著脊背湊近劉梅說話。
劉梅心裏厭煩,說話就有些不客氣:“你喊我幹什麼?”
杜阿哥遇了冷臉也不見怪:“喊你嘛肯定是有大事情呀!我得到一個重大消息,別人都不知道的,我們嘛關係一直蠻好,所以我先來講給劉老師你聽。”
說著,他臉上露出自得表情,話也停了,仿佛意思是賣個關子,要劉梅央求他繼續才肯講下去。
劉梅一向驕傲,哪裏肯,抬腳就想走:“重大消息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關係大了!”杜阿哥貼著他攔住去路,“劉老師,我可是獨家透露給你哦,你好提前先想想。”他又靠得更近些,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我們這裏要拆遷啦!”
什麼?
劉梅的震驚令杜阿哥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他笑了,盯著他看:“我說的對不對?關係大了!我麼就一間破房子,和劉老師你不好比的,你要想想好哦,不要隨隨便便吃虧了。”
話中有話,叫劉梅一時甚至忘了他眼神的可厭:“我怎麼了?會吃什麼虧?”
“哎呀!”杜阿哥幹脆湊近劉梅耳邊,說起了咬耳朵的悄悄話,也不知是在躲誰。末了又故意退回來,換做正常音量道:“你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道理?”
杜阿哥的話說一半留一半,細細碎碎在耳邊嗡嗡作響,劉梅捕捉到什麼“談判”“補償”等字眼,並未聽得分明。
一時間腦子裏無數個念頭在翻騰。難道劇場真的要被拆了?沒了劇場,他往何處安身,戲又去哪裏唱?劇場真能換來一筆巨款作為補償嗎?如果能有那麼多錢,給戲校的讚助也就有了眉目……到底要劇場,還是要錢?
權衡這些實在不是他所擅長的,想了一陣,隻覺得主意越來越糊,理不出頭緒。他的糊塗全都寫在臉上,讓站在近旁的人一望便知。
“哎呀劉老師你不要慌,我肯定會幫你的!”杜阿哥倒是個熱心腸呢!
劉梅已經被這個“重大消息”徹底攪亂了心神,顧不上分辨杜阿哥說“幫”自己到底是要幫什麼,甚至忽略了對方說話間已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