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匍匐在都市裏，埋首於庸常生活，難得仰望星空。江城懸浮於普通人的庸常生活之上，更是從未試過以這個角度來看待觀星這件事。一寧短短幾句話，拉開圖景巨大的時空尺度，她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和眼前這一切相比，人類真是太渺小了。”
“是啊。”被這種情緒帶動著，江城說話也如同夢囈。
無限時空的宇宙在上，這一刻，她終於拋卻了油彩妝扮，試圖勇敢直麵自己的內心。
人再渺小再有限，也是真實存在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跡了。在這樣渺小且有限的人生裏，如果不能盡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人生，不去經曆真實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豈非是辜負了這一遭“存在”？
江城忽然轉過來，單手托腮，麵對一寧發問：“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你自己特別喜歡，特別想做的呢？”
周圍實在太安靜，靜得彼此呼吸可聞。
一寧看向她閃爍的明亮眼睛，隻覺那雙眼眸中亦有無限星辰，刹那間自己如墜無邊宇宙，飄飄乎不知身處何方。
這突如其來的靠近令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開不了口，大腦完全停止轉動，隻僵硬著搖搖頭。近在咫尺之間，他甚至看清了江城的眼睛微微圓睜。
“嗯？觀星不算嗎？你知道這麼多，一定花了很多時間精力去了解，不是因為喜歡嗎？”
“大，大概吧。”一寧勉強說出幾個字，話語零落不成句。
其他感官忽然間全部喪失了，意念或是什麼別的東西在他的大腦中呼嘯著來回衝撞，撞得太陽穴跳動著，生疼。像是在勉力克製，從身體到手臂甚至指尖都緊緊貼著地麵，絲毫不敢動彈，任由理智與情感交戰的烈火將自己燒透成灰，在夜風中一吹即散。
幸好天色足夠暗，江城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像是不太滿意他給出的答案，她一個翻身，撤回安全距離，恢複了平躺姿勢。
一寧甚至懷疑自己的呼吸聲音都變了，唯恐被江城聽見，握緊雙拳，在黑暗中自我調整。
“我大概是真的很喜歡戲……所以，想要好好唱，一直唱下去。”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江城說出這樣的話語。
“你真的是演員？”一寧似乎很吃驚。
“嗯。戲曲演員。”
關於她的職業，他一直有所猜測。起初是礙於關係，並不想追問，後來心境變了，反而覺得交由時間來賜予一個最佳時機是更好的方式，無需刻意追問。在此時此刻聽她如此說出，心下不禁感歎機緣巧合的美妙，回想過往對她的觀察與認知，又覺嚴絲合縫，果然不錯。
一寧忽然來了興致：“哎，那你知道昆曲嗎？我外婆特別愛聽，她說她年輕的時候還上台唱過戲呢。”
江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問他：“外婆她愛哪一段，你知道嗎？”
“《驚夢》……？我不懂，依稀隻記得這個名字。”
江城起身，拿過手邊水杯抿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盤腿端然坐正。一寧見她如此，也坐起來。
頭頂璀璨星空為天地灑下若有似無的微弱光亮，世界上其他一切仿佛都隱去了，視野中隻有彼此是可見的。
夏蟲鳴聲為伴，江城款款開嗓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這既熟悉又陌生，自己從小聽到大卻從未聽明白過的曲調，竟然由眼前人娓娓唱出，一寧恍惚了。
兩句唱罷，江城未語先笑：“不行不行，我唱不來她們這個。你就湊合聽聽吧。”
“果然……真的是你唱的這個。”
江城過去所見的一寧，時而精英範兒，時而灑脫不羈，黯然陰鬱有過，刻意溫存有過，坦誠開朗也有過，唯獨未見過此時這般恍惚懵懂的樣子，像是被那兩句唱徹底震住了，令她覺得分外有趣。
“這麼說來，外婆年輕的時候是唱杜麗娘的嗎？竟然這麼巧！”她故意一本正經地說，“她是我女朋友。”
什麼？？？
一寧簡直被這句話捶出心頭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