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總休假結束重返公司,時間亦跨入新的年度。
小秘書捧了行程曆跟在他後麵,推著眼鏡一條條念,念罷說道:“以上就是年前已預訂的活動安排。今年過年時間早,因此活動尤其密集,白總辛苦。”
“我不辛苦,你辛苦。光是念完這一長串就夠累的了吧,來喝杯水,慢慢說。我又不會離公司出走,不用盯得那麼緊。”
從走出電梯到步入辦公室,一寧被小秘書緊緊尾隨。看著秘書眼鏡片背後那嚴肅的小眼神,他不禁笑道:“好,下次我再不用休假來逃避公關活動了。該站台的一定出席,該發言的一定好好講話,行了吧?”
小秘書推著眼鏡狡黠一笑:“好的。同春裏項目一期竣工,剪彩已經幫您推了,不過管理公司那邊盛情難卻,老劇場重啟演出請您務必出席,我實在推不掉,隻好答應了。請柬稍後給您送來。白總,說話要算數哦。”
白總三秒之前親口做過承諾,話猶在耳,怎好食言而肥?他哭笑不得,隻能答應了。
三年前,一寧代表公司將同春裏項目整個兒捐獻出來,借此東風,H市正式成立了城市曆史文化保護基金會。同春裏既是基金會的核心資產,又是市裏重點打造的城市更新的示範典型,因此得到專業機構精心設計保護,力圖修舊如舊,三年後搖身一變,成為H市城中心又一片獨具韻味的創意商業中心。
這個項目的成功對H市的未來發展意義重大,一寧及公司對該項目貢獻巨大,自然贏得了不少榮譽和機會。捐贈行為雖使公司財務狀況遭受重挫,卻也因此而取得了進入新領域的先機,順利實現轉型。一寧亦成為H市新一代青年企業家的代表人物,甚至在魏大小姐那個圈子裏也小有名氣了。
受邀去看演出嘛,一寧原本打算自己騎著機車去便是,可小秘書堅決反對,說是作為受邀貴賓卻衣著隨便,太不給主辦方麵子。一寧隻好作罷,按照他的安排,穿得正兒八經,再由公司專車送去,完完全全擺出白總裁的架勢來。
修葺一新的同春裏拂去了歲月滄桑,顯露出它建造之初精致華麗的本色,加上舊曆新年臨近,各色迎新春的喜慶裝飾全數披掛起來,仿佛一切都是簇新的,一切都是喜悅的。
這將是一寧獨自度過的第四個春節。
普通人或許每逢佳節備思親,獨自過春節更是難以承受。白總不是普通人。他平時工作節奏快,忙得自顧不暇,有限的公休幾乎全部用來奔走世界各地看星星,春節假期正是窩在家裏補覺休息的好時候。
旁人絕不會從他的眼神表情中讀到孤獨。孤獨是無形的紋身,看不見,卻深深寫進皮膚裏。
一寧被司機直接車到老劇場的貴賓通道門口,早有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候在那裏,等著為他開車門。管理公司某位經理從通道內疾行數步,出來與他握手,“白總能來,實在是我們的榮幸,請進請進。”
貴賓室內已有好幾位H市的知名人物在座,一寧走入,與眾人相見寒暄。大家都已奮鬥到相當的社會層次,交際圈多少有所重合,因此不必他人介紹,彼此就自然而然地閑聊起來。
一寧正與某位局長交流某領域業務,無意聽到旁邊幾位正在談論當天的演出。
“因這劇場原是戲曲舞台,所以今兒重啟演出,特別請到戲校傳習所,讓他們將今年的封箱戲擱在這裏了。”
“原來是這樣。我剛才細看了劇目安排,大軸竟是坤生戲,實在勇氣可嘉。”
“這位坤生的戲我聽過,真不錯,聽說是戲校姚老的關門弟子。對了,三年前那台新編《牡丹亭》你看了沒?就是她的柳夢梅!”
最後那句話闖入一寧耳內,重重撞進他心裏。如同凍僵的肢體被溫熱的手心揉搓,那種如同針刺的酥麻感席卷而來。又盼又怕的情緒沉甸甸墜在心頭,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他向某局長道歉,轉身朝那幾位問道,“請問,大軸的演員叫什麼名字,您知道嗎?”
“叫……稍等,”那人拿過旁邊桌上的演出宣傳物料,抽出一張戲目單,看了一眼,遞給他,“叫江城。”
江城獨自坐在後台一間小小的化妝室裏。
她曾經以為自己再不會踏入同春裏,更別說回到老劇場演出。經過專業機構的精心整修後,這幢建築再不是曾經陳舊昏暗的樣子,而是恢複了雍容氣度的原貌,劇場裏那股黴味自然也不複存在,一切顯得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