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戲團團長,即大名鼎鼎的小矮人莉莉,在她奢華的辦公室裏接待了我。她高高地坐在紅天鵝絨沙發上的一堆坐墊上,職業性地打量著我:“那麼,我的孩子,你想加入我的馬戲團。那你的特長是什麼?高空秋千、魔術、馴獸?”
“脫衣舞。”
她吃驚地停頓了一下,然後更用心地觀察著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找錯地方了,這裏不是情色場所。我的馬戲團是世界上最負盛名的馬戲團之一,好了,出口在那邊。”
行動總比言語更清楚,我迅速脫下了右手手套以便更好地和她握手。沒有一句話,她跳下沙發就抓住了我的手掌,並將它朝著天花板上霓虹燈的方向舉了起來。她久久地觀察著紅色小血管錯綜複雜的網絡,它們沿著手指指尖方向變得越來越細。
“剩下的整個身體都是一樣的。”我說。
“整個身體?您是火星人嗎?”
我解釋說隻是個地球人,甚至是個受到同行尊敬的科學家,但最後的一個實驗完成得太成功了。團長繼續觀察著那跟隨著我的心跳節奏而流過來又流回去的血液。
“我遇到過許多不同尋常的人,但這,我還從沒見過。等我來把這新節目展示給其他人看!”她叫道。
她聚集起自己的藝術家們。沒有四肢的人、柔體雜技演員、地球上最胖的人、連體雙胞胎姐妹、吞劍人和馴蚤人都擠在了辦公室裏。
“哈,我以前都不知道肝髒在不吃飯的時候也工作呢。”沒有四肢的人說道。
“這個腺體,這不是腎上腺嗎?”小矮人問道。
地球上最胖的人認為腎髒小得可笑。但是,他們所有人都對這個節目興趣滿滿。
柔體雜技演員——一位親切的韓國女人——是第一個伸出手指觸摸我的皮膚並稱讚它的人。她的眼神探入我的眼中,我垂下了眼簾。皮膚的觸感是冰冷的,她勇敢的行為引起了其他人的掌聲。
她向我微笑著。
我很感動。我覺得自己加入了一個新的家庭。
很快,他們就幫助我編好了一個脫衣舞節目。在節目裏,在脫掉許多層衣服以後,我最後扔掉了一層用膠乳做的假皮。
每一次,節目的效果都是轟動性的。最終,裸體反而成為人們最喜歡的節目,而人類卻是唯一將自己隱藏在織物層之下的動物。因為他們是在一個馬戲團裏,坐在階梯座位上,所以觀眾們沒有顯示出絲毫的害怕。他們把我當成一個新型魔術師,嚐試著尋找我的“竅門”。一些著名的魔術師也來觀看我的表演,窺視著我不知道的什麼鏡子的遊戲。
我完全習慣了自己的新身體。
我養成了研究自己的習慣。於是,我發現了關於某些現象的解釋,例如,晚上我肚子的奇怪收縮。這其實是因為我的腎上腺引起了痙攣。有時候我會一連幾小時麵對著鏡子研究我大腦的血管。
一天晚上,我站在鏡子前用手電筒照在自己身體上,一次又一次地了解它最微小的奧秘,這時我對自己說,沒有比真相更讓人討厭的了,特別是當真相與身體這個如此私人的元素相關的時候。
實際上,我們對自己的身體是那麼不了解,而且我們也不曾真正地想要了解它。我們將它看作一部機器,當它出問題了,我們就把它帶到醫生那裏,而醫生則會用有著野蠻名字的彩色藥丸來治療它。
誰又真正對自己的身體感興趣呢?誰會想要自我探視呢?我將手電筒的光束在兩肺之間徘徊,並對自己說,如果人類整體都向著透明演化,那麼也許他們會變得更真誠一些。
年輕的韓國柔體雜技演員敲響了我的房門,問我她能否更仔細地觀察我。她是第一個邁出這一步的人。
我的性腺馬上就被填滿了,這透露了某種感情。我的朋友做出什麼也沒有發現的樣子,她拿起手電筒照亮了我脖子上的一個區域,她向我解釋說這裏對應著她身上疼痛的地方。
她說她理解我。這位亞洲柔術演員繼續照亮著我,就像在參觀一個山洞。她接著照亮了我的背部。我垂下了眼睛。從來沒有人對我如此感興趣,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背部是個什麼樣子。她應該要看我的心髒了,也許是我的肝髒(等她走了以後,我也要用兩麵鏡子來看看)。
然後,她走近了些並擁吻了我。
“我不讓您覺得惡心嗎?”我擔心地問道。
她微笑了。
“也許您是第一個……某一天,其他人也會演變的。”
“這讓您擔憂嗎?”
“不。改變並不是讓人擔心的事情,不變和謊言才更可怕。”
當她更深入地親吻我時,一個荒唐的想法在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他們會像我,還是像她,或者一半像我,一半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