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雯羽聽得入了神,問:“那她就留在北京了嗎?”

“沒有,你那時才大三,是翹課跑出來的。你說你得趕緊回學校,被發現就麻煩了,但你會經常來看我的。我目送你進了車站,然後……”那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哽咽了,仿佛是被夜風吹得斷斷續續。這次,他眼角不再是濕痕或光亮,而是直接流出了淚水:“你說過,你不喜歡車站……就像你再也見不到你哥哥了一樣,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出車禍了?”蔡雯羽喃喃地說。這時,公交廣播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住的小區到了。這是倒數第二站,其他乘客都下了,車廂裏隻剩下三個人。她站起來,但看著一臉淚痕的男人,猶豫了下,又坐下了。

公交車慢吞吞地在黑夜裏前進,駛向這一路的終點。

蔡雯羽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個男人喜歡的女孩出了車禍,他太過傷心,因此誤把自己當作了那個女孩子——可能兩個人長得比較像。

她不禁可憐起這個男人來,決定配合他走完這最後一站路,問:“再後來呢?”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男人才平複下來,聲音不再哽咽,但顯得十分沙啞:“確定遇難名單裏有你後,我幾乎不能呼吸了。我天天躺在宿舍裏,睜著眼睛,不開燈。我怕我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你,我寧願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後來,我的導師看不下去,把我拉到實驗室,告訴我工作是緩解悲傷的最好辦法。於是,我玩命似的分析實驗數據,做空間剝離——哦,你不懂這個實驗,是不是?”

蔡雯羽點點頭。

那個男人笑了,伸手撫摩她的額頭,順著她的頭發滑下。她沒有躲。

“以前你也不懂,但你很願意聽。空間剝離是根據空間並行理論而做的實驗,也就是研究多重宇宙。你每做一個決定,就會分裂出一個世界,就像剛才,你如果下車,進入的就是下車之後的世界。但你現在在沒有下車的世界裏,聽我繼續說話。世界無時無刻不在分裂,跟枝狀圖一樣,沒有窮盡……大概是這樣,更具體的解釋你也不會很懂。”

這倒是,蔡雯羽連他剛才說的這段話也隻是模糊地了解了一點。

“我一直做實驗,直到我突然醒悟過來,你在我的世界裏出了車禍,但在別的空間,還有無數個你。隻要打破空間壁壘,我就能找到你。這個念頭讓我欣喜若狂。我花了四年,終於研究出了能夠穿過並行空間的儀器。但它並不穩定,它送我去過很多世界找你,但都不是我印象中的你——有些很潑辣,有些是女強人,還有的嫁給了別人。你是我能進入的世界裏所找到的最像你的人。”

這個男人的目光溫柔如水。有那麼一刹那,蔡雯羽幾乎就要相信他了,但這時,嘀嘀的電子音從他手腕上傳出來,也讓蔡雯羽回過神來。

這個男人揉著手腕,笑笑說:“他們很快就要發現我了。”

“他們?他們是誰?”

“警察、市民、商人、政客……裏麵什麼身份的人都有。他們禁止空間穿梭,說那樣會打破各個空間的獨立性,會引發不可預知的危險。我被他們囚禁過、毆打過,又逃出來了,但他們馬上就能找到我藏著的儀器。他們一旦銷毀它,我就會被強製回去。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了,我的雯羽……”

蔡雯羽的心怦怦直跳,臉上一片火紅,她暗暗吃驚自己這是怎麼了。她早已不是小姑娘,聽過許多情話——真心或假意,已然麻木了。但,“我的雯羽”這四個字從這個男人嘴裏說出來時,她還是感覺到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能吻一下你嗎,雯羽?”

蔡雯羽心慌意亂。她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想要揭穿這個漏洞百出的故事,額頭卻驀然感覺到了一絲溫潤。

像是一串溫柔的電流,從額頭開始蔓延,傳遍了每一個細胞,所有的基因序列都因這個吻而重新組合。她感到失卻了力氣,眼睛慢慢閉上。

“好了,”過了一會兒,她艱難地睜開眼睛,說,“你這個荒謬的故事總算——”

她突然愣住了。

座位旁空空如也,整個車廂,隻有她和司機。

公交車搖晃著向不遠處的終點站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