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母親偏過頭來，遠遠望去，也能瞧見她的臉上生出來那樣多的皺紋，再也沒有之前那麼美麗高貴了。
母親輕輕推開父親的手，無聲地笑了笑，我看著她的嘴一張一閉，口型像是在說著謝謝。
我很想迎上去，很想這一刻能夠有他們在我的身邊，可我的腿像是被注了鉛一樣，不知道該怎麼邁開。
後來有人在我的身後推了我一下，我回頭，是華陽。
他說：“去吧，他們現在需要你，你也需要他們。”
我又轉過頭看著父母，他們悲傷的臉上都掛著陌生的客套。天空還是陰沉沉的，空氣中生了風，母親的頭發被吹的亂飛。
我正想往他們那裏走，華陽已經拉起我的手大步走過去，我的腳下像是生了風，衣袖被風卷起來。
幾十秒後我就站在了他們的麵前。
母親看我的眼神始終都是淡淡的，她雖然老了，但是臉上清高的氣質還在，靜立在那裏，像是水裏的水仙，隻是麵臨著枯萎。
“媽。”我迎著母親的眼神走過去，母親待人冷淡是一貫的，我也沒想她會像別人的母親一樣見著孩子就抱在懷裏，哪怕隻是拉著手，我從來沒有奢望過。
母親的眼裏沒有波瀾，隻是除了以往的平淡又添了哀傷，母親一向尊敬奶奶，即使她和父親的婚姻破裂之後，她還是會定期去看奶奶，所以這讓奶奶也覺得愧對母親。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會對我這般冷淡，從前我問過奶奶：“為什麼別人的母親看見自己的孩子都會那麼開心，可我的媽媽為什麼每次看見我都很難過呢？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奶奶那時間並沒有說話，隻是將我擁進懷裏，摸著我的頭發說：“一一這麼乖，沒有人會不喜歡一一，你媽媽……你媽媽這樣大概是因為看見你就會想起你爸爸吧！”
我那時候年紀小，怎麼可能會理解奶奶話裏的意思，直到後來我跟母親住的那段時間，有一次她喝醉了拉著我的手說：“阿城，你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
直到我看見母親的眼淚，我才知道母親這一輩子都沒有放下過父親，她這般驕傲的人。她愛父親，愛到了骨子裏，甚至都已經開始逃避，欺騙自己隻要看不見我就不會想起父親，後來我知道這個之後，即使在想念母親，也很少出現在她的麵前。
張愛玲曾經給胡蘭成寫過這樣的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母親的姿態縱使再低再低，我知道都不會開出花來，這一點感情的開始本就是錯誤，而我的出生就更是一種錯誤。
我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拉起我的手來，不知是因為什麼，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母親伸手將我的眼淚擦掉：“一一，別太難過。”母親雖勸著我，可她語氣裏的苦澀也是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我拚命的點頭，雙手用力的抓著母親的手，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出來。
父親也上前來，開口道：“一一呀，你媽媽她……”
父親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母親拉到了一邊，我以為他們還有事情要說便也沒有太過在意。
後來我想起來常常後悔，如果那時候我能覺察出來不對，可能就會早一點兒去陪母親，而不是讓她自己孤單一個人。
我覺得自己無能，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身邊的親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可能連我自己現在都需要別人的安慰。
奶奶的碑就在爺爺墓地的旁邊，我聽父親說了，奶奶的骨灰也灑到千島湖裏邊去了，相信奶奶如果知道，也會讓爸爸這樣做的，畢竟當時是奶奶親手將爺爺的骨灰灑進千島湖的，他們這樣也算是一種團圓了吧。
我閉上眼，伸手抹掉眼角的淚水，華陽拉著我的手，我們靜靜的站在一邊，一撥又一撥的人在奶奶的碑前鞠躬。
後來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到了我的麵前。
竟是陸泊言，他瘦削的身子站在我和華陽的身前，好像風再大些，就能將他吹跑似的。
不知道他是怎麼得知的消息，不知道他和尹希的關係怎麼樣了？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陸泊言開門見山，我們身邊隻有華陽一個人，他這句話，想來也就是說給華陽聽的。
我望了華陽一眼，華陽說：“你自己決定。”
我衝著華陽點了點頭，華陽看了看手表，又脫下他的外套搭在我的肩上：“我還有點事兒，晚上過來接你，天氣冷，別再外邊呆太久。”華陽眼神溫柔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