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為一個風流老媽誅殺我的諫士,我的大臣,於是厲聲嗬道:“大膽儒生,你有沒有看見門口二十七顆死人頭?”
茅焦回頭望了眼,說:“俺看到了。可俺不怕死,大王你幹嘛用死來嚇唬俺?俺聽說天有星辰二十八宿,降生於地,則為正人。如今才死了二十七人,俺茅焦,要是能進入諸位賢臣之列,實在是三生有幸呐。所以特來進諫大王,以便湊足二十八宿。”
我真是希望這個不知好歹的諫士主動退縮,冷哼道:“大秦國朝堂之事,跟你一個齊國賓客何幹?”
茅焦答:“這事關乎天理人情,俺認為,誰都該冒死進諫。”
內心一個聲音在對我說,我不想殺人,而另一個聲音說,你是君王,一言九鼎。我再次冷哼道:“你這是來找茬的吧?區區一介寒士,也膽敢來違抗寡人,定殺不赦。來啊,架起鼎鑊(huo),我要煎炒烹炸煮了他。想湊足二十八宿之數,沒門!想死,寡人也叫你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按說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聰明點兒的總該知難而退了吧?然而,麵對著炙人的烈火和嗆鼻的油煙,茅焦大道理一籮筐:“俺們尊敬秦國,不僅因為秦國強大,還因為大王您英明,現在倒好大王您卻將親媽囚禁雍城,這也太不孝順了。別人說你兩句,給你提個醒,你就格殺勿論,這種事兒也就夏桀、商紂能幹得出來,如此德行,怎讓天下信服?哎呀媽呀,俺們為秦國擔憂啊,為大王您擔心啊。恐怕俺死了,忠謀結舌,諸侯將叛,可惜了啦,秦之帝業垂成,將敗之於大王呐……”
我心裏想:“大道理誰不懂啊,我這個秦王也不是白當的,你那麼能說會道,趕快給自己找個台階退下吧。你要是死了,再有一個不知進退的前來進諫,也還得死,那可就沒完沒了啦!”然而眼看著離鼎鑊隻有三五丈了,茅焦卻仍舊不知死活,不知退縮。我冷著臉,心中卻更加地翻江倒海:“哎喲喂,我的老媽唉,就為你那點兒破事兒,究竟要把你的兒子置於不仁不義於何種地步啊?我的老媽唉,你兒子想建功立業,不想坐在這裏為你的風流齷齪誅殺大臣,兒子不想,我的老媽呀,你這個可恥可惡的母親!有誰搭救孩兒,給我這個國君一個台階可以下?
恰在此時,一股暖流融入耳中,那個聲音即便嚴厲仍舊溫暖;那副麵龐即便蒼老仍舊溫情。走上大殿的正是曾經的華陽夫人,如今年邁的太後老奶奶。她對著炙人的烈火和嗆鼻的油煙,嗬道:“都給我退下!”
眾人皆退,我急走下殿,恭敬地侍立一旁。這位曾經秦王宮裏最得寵如今最德高望重的太後奶奶親自扶起一旁的茅焦,說:“先生請起!”隨後瞟了我一眼,穩坐當堂。
太後老奶奶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我,神情激憤地嗬斥道:“嗬!好大的膽子!這才幾天哪,就接連殺死先王二十七位忠義之臣,還要把齊國的客人煎炒烹炸給煮了?嗬!你以為你就此無法無天,沒人管得了你了嗎?我這個老祖宗還活著哪!!要不你就試試,我就算還有一口氣兒,也可以代表三代先王懲治於你!”
我慌忙跪下叩頭:“孫兒知罪,求太後奶奶恕罪,饒恕孫兒……”
太後老奶奶口氣和緩下來,說:“那好,你先向茅先生賠個禮、道個歉,趕明兒當著群臣百官的麵兒,鄭重其事地向他賠罪。
我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說:“我願意聽從先生的教誨。”茅焦說:“死諫之士乃忠義之臣,希望大王厚葬被殺之人,還有……”我一一應允並親自把茅焦送出宮門。隨後便恭敬地侍立一旁,聽著太後老奶奶的絮叨,感受著她傳遞給我的溫情……對比我的親媽,一個未曾生育過的老太後,卻是如此這般地親切溫暖。我多麼希望太後老奶奶能夠長命百歲,伴我左右啊,然而到了公元前230年,華陽太後還是仙逝了。我傷心地將她與我爺爺秦孝文王(安國君)合葬壽陵,這個世界從此缺失了一份能夠約束我的溫情。
世人都說,齊國賓客茅焦說服了我,他說:“把太後囚禁雍城,有不孝的罵名;處死諫士,陳屍闕下,有桀紂之舉。現在天下賢士皆知此事,紛紛疏遠秦國,無人願為之效力。怎能因為太後這件區區小事毀壞了千秋大業呢?最好是以高位尊之,愛之,籠天下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