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於氏的哭腔,很有一套程式,抑揚頓挫,邊哭便訴,“我那——苦命的~~夫人呦~~”,“你怎麼……”
這不是演戲,也不等同於假哭,而是農村裏接到自己親饒報喪信兒時該有的禮節,作為他們便是應盡的主仆之儀。
因此沒有人去打斷,直到倆人真心實意地哭夠了停住。然後還是老於氏出頭對燕紓道:“這位大兄弟,我們夫人最後一次離開這個莊子時,並不曾留下話這莊子的處置。也別怪老婆子我多事,要認認你主家接手這莊子的物證,任誰也不能無憑無據地就把莊子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你是這個理兒不?”
挺行啊,這莊頭家的不上趕著巴結新主家,給自己找後路,反倒堅持要有認個明白理兒。此人可用!大可以繼續把莊子交給他們了。
但還要看,是否這隻是燕紓的一廂情願。
君不見,人家剛才已經叫上“大兄弟”了麼,大兄弟,啥意思知道不?跟你論年齡論資曆呢,不跟你講主從相屬。這三字,從中可以看出老於氏的決絕之意。
若是你有憑有據呢,交接走人;若是無憑無據,則抗守到底。
燕紓的臉上依然保持著燕大叔的黑暗表情,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在理。證物我櫻我們去找本村裏正做個見證。”先來看看莊子的情形就去見裏正,這一步早在燕紓的計劃裏。她懂,到人家地頭上,得依著人家這裏的老大和規矩辦事。
老於頭更是最願意不過了。去見裏正,那敢情好哇,這村裏正就是他親大堂哥,當初還是大堂哥向燕大老爺推薦的他做這個莊頭。
至此,燕家莊子的大柴門終究還是沒進去,燕紓他們的騾車又調頭向沙河村裏去。
由老於頭夫妻領著熟門熟路地到了裏正家,燕紓先讓韋氏把車上的米糧搬了兩大袋子下來,送進裏正家。
這禮果然送對了。山裏耕地少,沙河村距離莀州城裏的平價糧市又遠,最需要的還是糧食。裏正家也沒餘糧啊。裏正的老妻客套著收了,向裏正使個眼色,再有什麼大事也“伸手不打笑臉人,開口不罵送禮人”了。
清來意,燕紓從衣袖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地契房契,當著老於頭夫妻交給裏正驗看。
裏正雙手接過來仔細看了,契書保真不假,並且正是當年他經辦過的那一套,大紅官印邊上的一坨子墨跡他印象可深著哩。
為啥呢,來還跟燕大老爺有關。
往事曆曆在目。本來這個莊子也不叫燕家莊子,而叫何家莊子,是沙河鎮上的一個何姓富戶在本村圈的山地蓋的屋,那年做生意賠了,將這莊子衝抵了燕家的茶款,契書上換成了燕家人名下的燕家莊子。
後來,新婚不久的燕大老爺帶著太太來住了幾日,他太太喜歡上這個莊子了。為討美人太太歡心,燕大老爺專門來找裏正請他幫著改辦地契房契,給衙門裏經辦的吏一些好處,就能改成那種空著不填戶主姓名的,可以任意贈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