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斜,燒紅了半邊雲彩;沃野青青,與遠近的林木、小河、城郭連成一片:“穿過眼前這片小樹林,便是聶城。”
暮風清涼如水,三三兩兩的玄鳥從頭頂上飛過,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視線可及,城中升起炊煙嫋嫋。錢袋激動起來,催促道:“快,快,快,馬上就要到家了。”
聶城是座鄉城,坐落於漯水之陽,是博平縣的西境,兩者相距約二十裏。
因為世道不寧,所以城門口有兩個鄉勇執矛站崗,一高一矮,一壯一瘦。天黑正欲閉城,卻見牽馬拉車的來人正是外出販貨的錢袋,看那架勢,像是十分地發達了,不僅駕上了軺車,車上的貨物還堆積如山。
他們停止了關城,並笑臉迎了上來。
“老錢,這一趟出去回來,老母雞變鴨了?”一個高而雄壯的門卒打趣道。
“豈止是變鴨,簡直搖身一變,成了金鳳凰!”另一個矮而精瘦的門卒倒持長矛,伸長了木柄貓著腰,身形矯健地過來拍了一下錢袋的屁股蛋子,笑嘻嘻道:“我來看看有沒有變金腚子,金腚下金蛋嘞!”
衣錦還鄉,人生三大快事之一,錢袋也笑得不見了眼睛和鼻子,手持馬鞭,拱手客氣道:“什麼發達了,這都是東家的,我也就是個跑腿的,天色尚早,你們就準備閉城回家吃飯了?”
高子答道:“什麼還早,您別看現在日頭還掛在天邊,一眨眼就掉下去了,我家可點不起燈,早點吃完了免得摸黑。”
瘦子把長矛交於左手,右手一指玄曄,道:“對了,這位貴人怎麼稱呼?”
錢袋連忙恭恭敬敬地介紹道:“這位是平原城的少東家,姓玄,名曄,子子華。”又指了指張勇,“少東家的表弟,阿勇。”
玄曄微微頷首,算是見禮了。
瘦子連忙拱手還禮,自報家門道:“我叫秦虎,他叫張彪。”
原來,這個短小精瘦的鄉勇門卒便是秦虎,那個高大雄壯的名叫張彪,前者名不符實,後者倒名如其人。
“瘦虎”主動過來幫忙牽馬,“彪子”在前引路,一行入城而去,捎帶著關上了城門。
玄曄因為是第一次進入漢代的城池之中,頗為新奇,左右顧看,張勇緊跟在他的身側,錢袋則隻顧與那兩個熱情的門卒一路調侃說笑。
不多時便在一處院子門前停住,張彪快步向前去敲門,並喊道:“嫂子,快開門啊,你看誰回來了?”
這會兒功夫,玄曄打量這座院子,從門外看去,院子不大,院牆用黃土夯築,約一人來高,沒有塗刷石灰,因為風雨浸蝕,坑坑窪窪地露著黃泥在外。牆頭的雜草又發芽了,兩扇矮矮的木門也上了年紀,崩裂著粗粗細細的裂縫。
院子裏有了反應,“誰啊?是彪子嗎?”然後打開了院門,現出一個美貌的婦人,大約二十五六,荊釵布裙,衣裙上常有補丁,雖然“年輕”,蓋因久為人婦,眉眼熟媚。她雖衣著簡樸,卻掩不住她姣好的容顏。
玄曄不禁也為之眼前一亮,暗道:“錢袋這個家夥又老又醜,又瘦又窮,尖嘴高顴,活像個猢猻,端得好福氣,好運氣,如何娶得這樣的美人?難怪他火急火燎地要回家,原來家有嬌妻啊。”
不僅玄曄如是想,那兩個門卒之所以這麼好心送地他們回來,又熱心腸去敲門,亦或為她而來,此時也不住地往那美婦的臉上、體上瞧看。
那美婦見到錢袋,麵露驚喜,笑若桃花,如春風般和煦。
錢袋也激動,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她抱起,回到屋中好好疼愛一番,以解相思之苦,但因有外人在,卻是不敢做出此等荒唐之舉,隻是相視一笑,把院門全部打開,延請諸人入院。
院中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兩隻母雞正蜷伏在雞塒之中,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兒衣衫破爛,正蹲在雞塒旁邊,溜著鼻涕,許是在研究母雞孵蛋。母雞見生人進來,咯咯咯地叫了起來,他也怯怯地轉過臉來,也是瘦臉高顴,與錢袋十分掛相。可惜了美婦良好的基因。
錢袋帶著他們穿過院子,抱起地上的孩兒,進入堂屋。
堂屋裏沒什麼東西,隻在地上鋪了一領席,席前一個矮案,牆上掛了個竹編的籮筐,除此之外,別無長物。雖然寒酸,但和院中一樣都被打掃得很幹淨,席子、矮案甚至地上、牆上都是一塵不染。看得出來,這錢袋的妻子必是個愛幹淨的。
請諸人坐下,錢袋有點不好意思地對玄曄說道:“家裏沒什麼東西,少君遠來,必然渴了,且請稍等,我叫賤內去燒點溫湯。”不知不覺,他成了主,玄曄成了客。
玄曄沒坐,卻道:“不急,先把車上的貨物卸了,我看這院門太窄,車是進不來的,馬卻要解下鞍韉,牽進院來。還有,我和阿勇晚上住哪裏?”
院中的房屋是“一宇二內”的樣式,即一間堂屋,左右各一間房,似乎不太夠用,而且天色說黑就黑,玄曄一路風塵仆仆,衣上、頭上、臉上滿是灰塵,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接連兩日兩夜沒合眼,很是困頓了。尤其張勇,走著路都幾乎要睡著了,他也想洗個澡,早點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