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東走,人煙越發的稀少了。他們在一個道邊亭舍門口發現了血跡,進入院中查看,地上幾具伏屍,或伏倒在那聳立的桓表之下,或斃命於房舍之中。院中有棵高大的榆樹,樹上幾隻黑鴉,見他們進來,呱呱叫著振翅飛走了。
見此血腥景象,萬能不由得警覺起來,本能地手刀在手,他們已到達戰場!說道:“此必是糟了賊兵,亭中吏卒起來反抗,反被殺了。”
東萊承平日久,雖有些許盜賊,萬能卻從未經曆過兵事,哪裏知道戰爭的凶惡,不知此時他是否後悔來了。
再東行十餘裏,路過的野亭都沒有人,鄉、裏中也是空空蕩蕩的,基本不見有人出入,偶然遇到一兩個人,一瞧見他倆攜弓帶刀,也都像見了鬼似的,忙不迭地奔逃。
萬能歎道:“這才一兩日功夫,沒想到這鄉、裏卻蕭條破敗成這個樣子,戰亂一起,苦的到底還是百姓。”
太史慈深感讚同,不由得想到遼東的那人是否也這樣縱兵四掠,鄉裏空蕩。若是如此,他萬萬去不得,甚至還要與那人絕交!
……
或是賊兵大意,沒有什麼防備,路途頗為順暢,隻碰到幾個不開眼的小毛賊,被他們順手殺了。臨近黃昏,他們就來到了牟平城西北不遠處,在牟山腳下林中蟄伏下來。
太史慈三兩下攀上一棵樹杈,透過嫩綠的枝葉,眺望遠處的城池、原野和道路,對萬能說道:“你在此看護馬匹,我進城去看看!”
萬能聞言一愣,順著太史慈的目光看去:道路上三五成群陸續彙集入城的流民武裝,或拿鋤頭棍棒,或持刀劍竹槍;或是從外地慕名而來的,或是集結起來打下了遠近的鄉、裏、莊園、塢堡得勝而歸的……人頭攢動,車馬駢闐,粗略估計,合城中的亂民至少好幾千,上萬人也尤未可知。
萬能又看太史慈,心想,“知道這年輕後生勇武,卻是過了頭,膽子包著身子!”勸道:“城中可有好幾千賊兵,這如何去得,你不要命了?”
太史慈跳下樹杈,拍拍手道:“隻是些毫無紀律的亂民,彼此不識,不知戰陣,越多越沒危險,搞得好或能取了賊頭的首級而歸!”他在路上已殺了人,見了血,此時越發地精神、悍勇了,有人命中注定就是為戰爭而生的。
“?!”
或真能如太史慈之言,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萬能思索過後,認為與這滔天的功勞相比,這險卻值得冒!卻道:“這大白天的,你又是本地人,被人認出可就禍事了,天黑再去罷。”
日頭西斜,雖已近黃昏,太史慈卻等不及了。他麵上不以為然,心中卻在仔細計較,然後脫了袍、甲,散了發髻,又用刀在素衣上劃幾道口子,還覺得不甚滿意;尋了馬匹方才撒尿的地方,在潮濕的地上滾了幾圈,又用手沾了騷臭的汙泥,塗抹在臉上、發上,他整個人頓時就臭陋不堪了。
萬能瞪著眼睛看他動作,嘴巴張得老大,心道:“這小夥子真能豁得出去啊。”
太史慈棄了鐵槍,隻將環首刀抗在肩上,說聲:“保重,在此等我,最遲明日一早便回。”揚長而去。
萬能看著太史慈大搖大擺下了山,出了這片林子,去到道路上,融入了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流民之中……
道邊有些亭裏屋舍,都是空空無人,有的大門被取走了,有的院牆被推塌了,有的被火燒著了,還冒著熱氣、煙火;田野裏的青苗也被胡亂踐踏,沒人照看了,可以預料,大亂過後將又是一個災年。
臨近牟平縣城,路上不再空曠,人流漸多,這些人大多布衣麻履,襤褸衣衫,也有穿著不合身的絲衣綢服的,乃至有穿女子衣裳的。他們或多或少都拿著件家夥事兒,上麵或沾染血跡;或肩挑手提,用車裝運著許多繳獲的物資,包括年輕貌美的婦人、女子。
太史慈暗道:“這些便是賊兵了。”
何為民,何為賊?其實隻在一念之間。老百姓沒飯吃,要麼等死,要麼去搶掠!搶誰的?當然去搶富戶。
先去的人搶得多,去得晚的屁都沒撈到,憤憤不平,於是便去搶中人之家;中人之家當然也不夠搶,於是平常的人家便也成為他們搶掠的目標了;被搶的百姓也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總不能等著餓死罷,於是就合起來再去搶其他人……有一個經典的詞來形容:裹挾百姓。發起者不用許多,往往能以十帶百,以百帶千,成千上萬,效果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