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之後,三五以來,兵疫水火,更互競興,皆由億兆心邪形偽。破壞五德,爭任六情,肆凶呈暴,更相侵淩,尊卑長少,貴賤亂離,致二儀失序,七曜違經,三才變異,妖訛紛綸……”
春日融融,天朗氣清,張舉正在院中讀書,門奴來報:“有客來訪。”
話音才落,院門口即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兩日不見,興義兄做下了一件好大的事情啊!”
張舉抬頭看去,那人四十多,與自己同歲,頭戴高冠,褒衣大袑,足下岐頭履,腰間白玉帶,身配寶劍,行走從容。此人與張舉同姓,名純,字精好,曾為中山國相。他二人同居一城,同年擔任郡國守相,又同時罷官,雖然同姓卻不同宗,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乃刎頸之交也。
張舉連忙起身迎上兩步,遠遠地拱手作揖,大笑道:“精好賢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什麼遠迎,兄居街頭,我住巷尾,就隻兩步路,你要去哪裏迎?”
他二人便在院中列置葦席而坐,烹茶煮酒,沐浴陽光。
張舉舉杯,道:“方才賢弟說愚兄做了一件大事,敢問是何事?”說罷小飲一口。
張純也不緊不慢地胛一口杯中溫酒,微笑道:“焚豬斷案啊,此事已隨著兄長的大名傳誦海內了呀!”
張舉撫須,不以為意,想起一事,問道:“朝廷那邊,怎麼樣?”
“唉!”張純重重地放下酒杯,憤恨道:“被駁回了!”
“怎麼會這樣?”
“要說你我都是有‘案底’的人,要想被重新啟用,談何容易,可那張溫是個什麼東西?他自己巴結宦官,花錢買官不說,又有什麼資格直接駁回我的自薦?”
“你是說他沒有經過廷議,直接私下把你的上書扣下駁回了?”
“更可氣的是,他采用了我奏疏中的主張,正式上奏朝廷征調烏桓突騎去西涼協助平叛,推薦的領軍將軍卻是涿縣令公孫瓚!用了我的主張卻不用我這個人,你說氣不氣人?”
張舉親自從文火蒸煮的翁中舀出酒來,雍容地給張純斟上,緩緩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涼州之亂可不是那麼容易平定的。自先秦起,涼州就沒真正安定過,那裏的羌人先前與秦人鬥,即便有秦穆公霸西戎,也隻霸而不能治之,縣之。高祖建國,河西之地亦未在大漢版圖。匈奴強盛之時,南欺大漢,西逐諸羌,並有河西之地。漢武帝雄才偉略,以強漢之資大勝匈奴之後才始有河西之地,設河西四郡。光武中興以來,羌亂便從未消停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蠻夷之輩,其感王化?”
張純亦知此事:“漢安帝、順帝之時,羌叛十餘年間(107-118),兵連師老,不暫寧息,軍旅之費,轉運委輸,用二百四十餘億,府帑空竭。延及內郡,邊民死者不可勝數,並涼二州遂至虛耗……”
張舉接口道:“不僅外患,更有內憂,近百年來,天子皆年幼登位,外戚宦官輪流專權,內鬥殺戮不止,更皆任用私人,爭權貪利,國勢日非。自永和羌叛(136-145),費用八十餘億,然諸將多斷盜牢稟,私自潤入,皆以珍寶貨賂左右,上下放縱,不恤軍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於野……大漢幾輩先賢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家業,就要被他們一點一點敗光了啊。”
及漢桓帝延熹年間(158-167),“涼州三明”輪番大戰西涼叛羌,打了又降,降了又叛,叛了又打,斷斷續續,前後又遷延十餘年,耗費巨億,府庫空乏以致縮減百官俸祿,開賣官之風。
“至建寧元年(168),段熲再次掛帥,僅率兩萬步騎,用費四十四億,用時三年平羌,轉戰數千裏,共一百八十戰,軍士戰死僅四百餘人,可謂用兵如神,名震天下。一時間東西羌亂皆平!”張純言及此,心情激動,眉飛色舞,神態向往之。
及至中平元年(184),三月,張角叛亂。十一月,時隔十餘年,涼州湟中義從胡(月氏人,曾是朝廷的雇傭兵)北宮伯玉、李文侯和先零羌部落,殺護羌校尉泠征、金城郡太守陳懿,劫持涼州名士韓約、邊允,羌亂再起!
說起韓約、邊允,張純嘲諷道:“叛軍襲殺了護羌校尉泠征,隨後包圍金城,金城是為郡治,堅固異常,羌胡自知不擅攻城,於是向金城郡太守陳懿詐稱是被迫造反,願意歸降,要求陳懿派邊、韓兩人出城談判。邊、韓二人乃涼州名士,智謀過人,此等雕蟲小技豈能瞞得過他們?陳懿這個腐儒,不僅不聽勸,反執意勸他們二人出城,這一去果真就被扣為人質。接著,金城又發生內亂,這個陳太守不僅不能安內,反棄城出逃!結果被叛軍抓住,殺了。如此庸人竟然也能身居高位,賢者反倒為下。涼州若能在他們手裏平定,那才奇怪了。”
“韓約本為涼州(刺史府)從事,曾詣京上計,大將軍何進宿聞其名,特與相見,遂說進使誅諸閹人,進不從,乃歸。如此說來,韓約本性忠良,誌在除閹,後來怎麼就歸附叛逆了?”張舉道。
“邊、韓二人被劫,因為其名重涼州,叛軍不忍害之,便把韓約、邊允釋放了。”張純嗤聲道:“朝廷多奸邪,州郡亦害賢。涼州刺史左昌不加核實即認為韓、邊二人做了叛徒,害死了陳懿,乃發懸賞令:凡是抓到韓約、邊允者封千戶侯。韓、邊如之奈何?心寒失望之餘,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改名韓遂、邊章,以堅反誌,投涼州叛軍去了,竟被推舉為首領!嘿嘿,朝廷、州郡皆心塞目盲,論識人用賢,倒不如叛賊、羌胡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