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流放荒原的時候,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
枷鎖擱在肩膀上,還能擋一擋荒原凜冽的寒風,伊人晃了晃手腕,鐵鏈嘩啦啦啦地響。亂糟糟的頭發因為太久未洗,扭成了一縷一縷,上麵全部綴滿了草屑,凍得通紅的臉上汙痕條條,負責押送的士兵鄙夷地瞟了她一眼,啐了一口“乞婆。”便再也提不起其它的興致了。
伊人卻很安然,赤著腳,跟著其它被流放的眾人,一步一踉蹌地往荒原深處的礦場走去。
被流放不僅僅是被驅逐出境,還必須做滿幾年的苦役——他們現在前往的地方在前年發現了一座銅礦,正待人手。
昨兒下了一天的雨,地麵泥濘難行,伊人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挨到了吃飯,全身已經酸痛到麻木,鐵枷在脖子間磨的傷口再次崩裂,一陣一陣地抽痛著。
他們一天隻吃兩頓,早晨是一晚薄得看得見倒影的稀粥,晚餐稍微好一點,是一個拳頭大點、黑糊糊的窩窩頭。
伊人自小與父親征伐戰場。缺水缺糧的時候也會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所以,這樣的夥食雖然不堪,卻還不能擊垮她。
接過獄卒沒好氣地丟過來的窩窩頭,伊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地咬了起來——這種窩窩頭其實比稻草好不到哪裏去,一咬之下,滿口的渣,咽下時,粗糙的質感掛擦著喉嚨,即使到了胃裏,也要折騰很久,才肯心甘情願地被消化。
為了勉強自己吃下去,伊人會拚命地喝水。好在水還是無限量提供的——當然,除了吃飯外,伊人也很少喝水,因為如廁不方便。
正低頭摸索著掛在腰間的大水壺呢,伊人突然覺得有什麼滑膩膩地東西在腳底動來動去,那種異常惡心的感覺,似乎不是淤泥。
她慢慢地低頭一看:一隻醜陋的、肥碩的蚯蚓正在她的腳指縫間拱著身體蠕動著。
寒意瞬間從背脊直竄入腦中,雞皮疙瘩抖了一抖,伊人幾乎來不及思考,尖叫聲已經從口裏發出。
她猛地跳起來,驚駭地看著地上無數隻蠕動的蚯蚓。
最討厭,最討厭,最討厭!比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討厭!
這一聲刺耳的“啊——”,顯然在這個沉悶壓抑的流放隊伍裏引起很莫大的反響,負責押送的兩個獄卒將碗往地上一放,拿起鞭子,凶神惡煞地向她走了過來,“叫什麼叫!”
伊人哆嗦著,臉色蒼白地望著滿地的蚯蚓。
隻吃了一半的窩窩頭早已掉到了汙泥裏。
“撿起來吃掉!”獄卒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用鞭稍指了指落在蚯蚓堆上的窩窩頭,冷聲道:“給你們這些人渣吃東西就不錯了,還敢浪費!”
伊人還是不動,從來沒有這般絕望過。
她什麼都不怕,她很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努力呢?
不能怨恨誰,也沒有留戀的人。
除了——
賀蘭,賀蘭。你現在過得可好?
伊人終於流下淚來,可是身姿挺得筆直,任由獄卒在麵前大吼大鬧,她隻是不言,隻是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