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來臨了。他顧不得再想再尋,摟緊孩子回到駕駛室裏,急急地發動了汽車。汽車發出巨大的吼鳴,蓋過了嬰兒的哭聲,頂風急駛。車繞過雪峰的時候,秦福根留戀地側目看。那雪蜂不是溫柔的仙女了。她瞬時變了臉,攪合著漫天風雪,似一頭發怒的獅子。車開出約莫半個小時,越來越厚重的狂放不羈的風雪罩嚴天空,大地驟然黑暗。他隻好停下車來。約莫一刻鍾之後,天又驟然亮開。日上中穹,周天澄澈,滿世界一片壯麗的輝煌。他探出頭回臉遙望。遠遠看見,拉姆雪峰又恢複了她美麗溫善多情的仙姿,久久地充滿寄托地佇望著他。
這孩子,就叫他秦雪娃吧。他滿心滾熱,這樣想。
雪娃一直以為他是他的生父。他終於還是將實情告訴了雪娃。
他並不情願講的,是雪娃逼了他講。雪娃早就多次問過自己的媽媽是誰了,他總是胡編搪塞。然而,雪娃從人們口中知道,父親從來就沒有結過婚。與人開玩笑或是吵嘴時,有人會說他是從野婆娘的胯下鑽出來的。
“爸,你說你到底有過野女人沒有?”一個多月前的一天,雪娃怒著眼問。
“滾你媽的!”他罵。
“其實,你年輕陣,真有個把野女人又啷個了?我隻是想知道我媽在哪裏。”雪娃兩跟似紅棗。
“在雪山上,雪山就是你媽,你是從雪堆裏崩出來的!”兩團火焰在秦福根眸子裏嗶剝作響。火急了的他脫口說了這話之後,就覺得娃兒已這麼大了,沒有啥子必要瞞他了。就一瀉千裏把根根底底來龍去脈全說了。說出之後,到覺心裏徹底痛快,也萬般擔心。
“雪娃,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萬別對你爺爺說。他一直把你當親孫兒待的!你要像完全不知道這事兒一樣,像往日一樣親他巴他。他年歲大了,傷不得感情的。”秦福根的眸子發濕。
“嗯。”雪娃眼裏噙滿了淚。
秦福根打了個仰坐,下床。不開燈,一根接一根抽煙,讓風扇對自己呼呼吹。他又當爸又當媽拉扯大雪娃好不容易,可娃兒進那有可能丟掉性命的大山裏去了。他是鐵心不許雪 娃學開車的,開車風險太大。他和老父親開車一生,大事故沒出過,小風險常有。父親對趙隊長耍蠻橫,過了退休年齡死不退。說是要交方向盤子得等他蹬腿的那一天。結果,老眼昏花,讓車頭啃了樹幹,也虧了那大樹,不然,車翻下懸岩早命歸黃泉了。這才愧顏地退下來。自己也碾死過一條黃狗,狗皮子讓輪胎打滑,車衝進路邊的水田地裏。要是再往前盤旋上山去遇這事兒,也會一命嗚呼了。汽車夫的命是係在車胎沿上的,不曉得哪一天就會讓閻羅王收了去。而雪娃卻蠻橫無比非要學開汽車,處處護著孫娃的父親就擲出石頭硬的話來:“娃兒要開車就讓他開,有我秦家這種!”汽車隊一個小修理工要跟老子學開車,早幾年,不過易如反掌的事情。這幾年嚴了。必須得經過公司駕校培訓,要去考執照。進公司駕校的進門關、培訓關、考執照關,關關都得靠自己的業務本領還得靠費神費時費錢的通關努力。雪娃的勤奮努力學習、奧妙無比的努力通關,總算從駕校畢業,考得了執照,掌握到了方向盤子。
不想,種得顆苦果兒自己嚐。
他明白,雪娃這次鬧著要進山去的目的。雖然有自己20多年的養育之恩,可是娃兒還是要去追尋自己的血緣至親。啊,血脈!他想到自已,想到老父親,心裏在滴血。不由地,痛恨起早已迷朦淡忘了的那方古天井來,痛恨起那陸離光怪的月色和那將他引向絕望深淵的赤裸的女人的胴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