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東院。
昨兒夜裏顧承瑞又發病了。
他是娘胎裏帶來的病根,打小身體就虛,從前太醫、人參精心伺候著,倒還好些,但自從顧家出事後,他的情況就變得嚴重起來,尤其是今年也不知怎得,從入了冬,身體就一直不好。
半夏捧著洗漱用的水要往顧承瑞的屋子去,但還沒走到門前就看到有人從外頭進來。
自打二爺掌家後,他們這座東院就跟被人遺忘了似的,平時很少見人過來,眼瞧著來人還是徐氏身邊的人,她秀眉微擰一瞬,但還是快步迎了過去,語氣溫和地問道:“梨香姐姐怎麼過來了?”
那被喚作梨香的是徐氏身邊的二等丫鬟,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看到從前身份遠高於他們的半夏這會如此謙卑,一雙細長的柳眉不禁就挑了起來,“我家夫人請二小姐過去。”
“不巧。”
半夏抱歉道:“昨兒夜裏四少爺發了病,小姐看顧了一宿,這會還沒出門呢。”
梨香擰了擰眉,目光不悅地看了半夏一眼。
東院這個小病秧子時不時就病一遭,誰知道裏頭那位是不是不肯去,故意找了說辭,“今日家裏的人都在,夫人特地請二小姐過去,那是有話說,你快進去讓二小姐準備準備,咱們家可沒有讓長輩等晚輩的道理。”
半夏仍是先前那副樣子,攔在人麵前,柔聲道:“實在抱歉,小姐這會怕是不好出門。”
她雖然語氣溫和,但態度堅決,半步不讓地站在梨香麵前,或許是瞧見梨香神色不好,又溫了語調,“姐姐看能不能去同二夫人說一聲,等少爺醒來,小姐再同她告罪去。”
“你!”
這幾年徐氏管理庶務,梨香作為她的身邊人,身份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平時出去傳話,哪個不是奉承恭維陪著?她本就不喜半夏,想著今天夫人是有要事說,若耽擱了去,被責罰不說,恐怕還要在那群小蹄子裏沒了臉麵?
看一眼半夏,又看一眼她身後緊閉的屋門。
她直接推開半夏,大步往前走,邊走邊還喊道:“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嗎?我們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半夏手裏捧著東西,被人推得腳步一個趔趄,水盆裏的水倒出了大半,衣裳、鞋襪也都被弄濕了,眼見梨香一點都沒規矩的要往屋子裏闖,她咬了咬牙,麵上閃過幾絲憤慨,也顧不得自己如何便要去攔。
可梨香的動作實在快,這會已經站在門前了。
她也是當真沒規矩,又或許是太不把裏頭的人當主子看,手碰到門上就要推開,可還不等她推開,那扇門便被自行被人從裏頭打開了,她沒注意,差點就要往前撲去,好歹是扶著門把穩住了,手撫著心口,心裏又臊又憤,頂著這樣一副神情,她仰頭去看。
可在看到來人的時候,她神情一頓。
站在她麵前的是個十六出頭的少女,穿著一身豎領的月白短襖,衣裳舊了,上頭繡著的幾朵紅梅也出了線,顯然是洗過太多次,隨意挽著的簡單發髻也隻斜插了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從上到下竟是沒有半點飾物。
她這番打扮實在樸素,比起府裏那些有頭有臉的二等丫鬟都不如。
可少女容色絕豔,氣質出塵,縱使隻是這樣的打扮也讓人移不開眼,而此時……她那雙清淩淩的眼睛落在梨香身上,不說一句話,也讓人不由屏住呼吸。
梨香被她看得臉色一變,哪裏還有先前的囂張樣子?在她的注視下,不自覺低了頭,彎了膝蓋,小臉也白著,顫顫巍巍地喊人,“二,二小姐。”
“小姐。”
半夏也已經追了過來,站在梨香身邊,惱怒地瞪她一眼,又去看顧攸寧,見她神情如常,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顧攸寧看她一眼,見她衣裳鞋襪全濕了,秀眉終於擰了起來,沒在這個時候說,而是看著梨香,沒什麼情緒的問道:“什麼事?”
“奴……”梨香心中懊惱,她是真糊塗,以為東院這位主子如今寄人籬下,性子肯定是任人揉捏了,可有些人天生就有令人畏懼的本事,無論她處於什麼環境。
她是怕顧攸寧的。
在東院那幾位主子還沒出事的時候,這闔府上下沒有人不敬她,因敬生畏,而她對顧攸寧,那是與生俱來,亦或是深藏在心底的畏懼。
平日裏或許不曾展現出來,可看到這個人,被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便怎麼藏都藏不住了。即使如今這位二小姐不過是家裏的擺設,無父無母,全靠倚仗叔嬸照顧,但從前留下的印象太深,這樣的畏懼讓她再無原本的張揚,隻能埋著頭勉強壓著心悸把話說全了:“夫人,夫人請您過去,說是有要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