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童,年紀大概在十歲上下,生得眉清目秀。雖然頭發上全是塵土,腳上的靴子也破了個洞,卻給一種“呆萌”的感覺。特別是努力拿手捂著肚子,想要壓製饑腸轆轆的聲音,卻毫無效果的模樣,更令人在覺得好笑之餘,心生愛憐。
“你叫什麼名字?上車來吧,叔叔帶你去吃飯!”張潛是個俗人,自然見不得好好的一個漂亮孩子,被餓成這般模樣。微笑著伸出手,向道士發出邀請。
然而,那道士卻感覺給師父丟了人,抬手抹了把眼淚,用力搖頭:“我們早晨吃了東西,隻是剛才跑得太急,肚子裏進了風。我不去,我要跟師父在一起。師父,我們墨家子弟,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
張潛聽了,愈發覺得孩子懂事兒且可憐。扭頭橫了已經尷尬得無地自容的駱懷祖一眼,低聲吩咐:“你也上車吧,別餓著孩子!其他事情,回頭再!”
“上車?”駱懷祖沒想到自己好話賴話了一大車,居然還沒徒弟肚子裏“咕咕”叫幾聲好使,頓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待發現張潛已經跳下車來,輕輕拉住晾童的手,趕緊晃了晃腦袋,抱拳施禮:“多謝張師兄,齊墨和秦墨當年,也算是同氣連枝……”
“上車,別囉嗦。老輩子的事情,以後再。”張潛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沒好氣兒地吩咐。
“哎,哎!師兄先請,師兄先請。”駱懷祖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再也沒勇氣爭什麼輩分。一邊連聲客套著,一邊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馬車。然後又一把將道童扯了上去,仿佛唯恐動作慢了,張潛會反悔一般。
張潛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縱身上車之後,立刻吩咐張貴將馬車駛向了自己家。沿途,難免要閑聊上幾句,安撫那道童的情緒,順便問問駱懷祖為何把他們師徒兩個,弄得如此狼狽。
而那駱懷祖,經過試探已經發現,張潛根本沒把矩子令當一回事兒。所以不敢再充大頭蒜,稍作猶豫,便低聲訴起了苦來:“師兄你有所不知,如今世道,乃是儒生的下,墨家幾乎寸步難校你能被皇上提拔為將作監主簿,乃是墨者幾十年來未有的奇遇。因此,江湖上很快傳得人盡皆知。師弟我當時在青州那邊閑來無事,就想帶著徒一起,到京師來一睹師兄風采。誰料路上開銷竟然這麼大,而齊墨門規又不準以武欺人……”
原來此人在青州一帶聽聞有一位秦墨子弟做了官,便想利用矩子令在自己手裏的優勢,也到京師碰碰運氣。不料,卻低估了路上的開銷,以至於才走到洛陽就花光了全部盤纏。所以,隻能靠在沿途給車隊當護衛,或者給人算命混個半饑半飽。
好不容易抵達了京師,他找不到便捷門路,就學著儒生的模樣,去四下“投卷”。結果,自然可想而知。賞識他學問和觀點的,一個沒都遇到。反而連番遭人白眼,甚至因為“一點點兒”語言上的誤會,差點沒被某家高官的惡奴打斷了腿。
無奈之下,今一大早,此人隻好帶著徒弟來張家莊,投奔張潛這個秦墨大師兄。卻不料,張府的大管家,根本不準他進門。無論他拿出多少證據證明身份,多少好話,對方都堅決認為他是騙子,勒令他立刻帶著徒弟離開張家的土地。否則,就要扭送官府,打死勿論!
“師兄,你家真大,我原本以為就是一個院子,誰料,這周圍方圓好幾裏的田土,都在你的名下!”到張府管家對自己的態度,駱懷祖立刻又委屈得兩眼冒火,梗著脖子,低聲抱怨。
“地盤是不,但能派上用場的不多。今年將積水排幹淨了,明年應該才能種幾畝高粱。”假裝沒聽明白駱懷祖的言外之意,張潛笑著岔開話頭。
就此人先前一見麵兒就掏出根“秤杆”要自己跪拜的那幅鳥樣子,張潛可以想象,管家任全究竟忍得多辛苦,才沒命令家丁一擁而上將其打翻在地。即便換了自己本人在場,也不可能放他進來,於莊子裏繼續興風作浪。
不過,既然自己現在回來了,道童又生得呆萌可愛,讓他們師徒進門吃頓飯,還是可以的。至於吃完飯後,能不能留下來再休息一晚上,就得看駱懷祖的具體表現了。
如果此人別再擺什麼師叔的架子,別再拿出“秤杆兒”瞎咋呼,甚至給他一筆盤纏,張潛也覺得不是不能考慮。畢竟,張潛現在頂著的還是秦墨子弟名號,不能對找上門來尋求幫助的其他墨家子弟不聞不問。
至於駱懷祖的齊墨傳人身份,張潛現在相信至少有七分以上為真。理由也很簡單,首先,此人餓著肚子還能跟王毛仲打個平手,一身本事肯定經過係統性訓練。其次,此人寧可餓肚子,也不肯把一身本事用在偷竊和搶劫上,的確符合傳中的墨家子弟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