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家的家丁,如今有七成以上都是從郭家借來的,不可能半夜裏有大隊人馬出入,那些借來的家丁,卻全都沒聽到半點兒動靜。
更何況,百騎司和京兆府,還都在張家莊周圍,布置下了各自的暗樁。據那些暗樁們的彙報,昨夜裏,張潛的家中,甭出動大隊人馬,就連一隻老鼠都沒露過頭。想要火燒白馬善德寺,除非張潛會掐訣念咒。
“老夫等人今前來,也是為了證明張少監的清白!”既然查不到張潛涉案的憑據,少不得就得給張潛一個交代。隊伍中,年齡最大,職位也最高的文官,大理寺少卿吳兢,豁出去老臉,笑著在病榻前道,“張少監盡管安心養傷,刺殺與莊子上被縱火兩案,大理寺絕對會追查到底。”
“有勞各位了!”張潛今一大早,就知道了長安城裏距離京兆府衙門近在咫尺的白馬善德寺遭人縱火的消息,所以也不奇怪有司會來自家的莊子查案,笑了笑,在床上艱難地拱手。
“不客氣,張少監不必客氣!此乃老夫等人分內之事!”大理寺少卿吳兢見張潛的模樣實在可憐,趕緊用力擺手,“老夫回去之後,就會將今的查證結果,彙報給聖上知曉。放心,隻要你持身以正,任何人都無法將髒水朝你身上潑!”
這話,理解起了就容易出現歧義了。既可能是,張潛清白無辜。同時也有可能是在,如果張潛持身不正,早晚會露出馬腳。然而,張潛卻全當意思是第一種,隻管再度拱手稱謝。然後請告假在家幫自己招呼客饒三師弟任琮,替自己恭送各位上官。
鄭克峻早就知道白馬寺不是張潛燒的,所以來張家莊,純粹是為了走過場。吳兢為人方正,也不願意雞蛋裏硬挑骨頭。唯獨京兆府少卿辛替,兀自不甘心就這樣離去,斟酌了一下,上前問道:“張少監昨好像派人買了許多硫磺和硝石,不知道所為何故?尋常人家即便拿這兩種東西入藥,幾兩幾錢也就夠了,何必一買就是幾百上千斤?”
“製造神兵利器!”張潛想都不想,就將自己的目的如實相告,“張某受傷之前,正在琢磨一種武器,可以大幅增強我大唐將士的野戰之力。不料卻遭到了惡僧刺殺,暫時無法繼續去軍器監做事。所以就命人買些材料來,自己先在家琢磨。這種事,曆來要靠運氣,一百次當中,能成功一次就不錯了。所以材料浪費了些,倒是讓辛少尹見笑了。”
“噢,原來如此!”辛替聽得將信將疑,卻隻能裝作恍然大悟半點頭。正準備再尋一些其他由頭,旁敲側擊一番,忽然間,卻看到張府的管家任全,不顧一切闖了進來。“莊主,莊主,外麵來了個叫做慧明的和尚,放話要做七七夜法事,除魔衛道!!”
“做就做唄,關咱們什麼事情!”不理解任全為何表現如此失態,張潛看了他一眼,順口回應。
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考研狗,對這種紮人兒畫草靶的勾當,他是一百二十個不信。所以,根本懶得為此分神。
然而,管家任全,卻氣急敗壞,也不管周圍的客人是誰,官職大,紅著眼睛,高聲補充,“莊主您覺得不關咱們的事情,和尚卻不那麼想。他們的法壇,就建在咱們莊子斜對麵的山坡上。經幡都豎立起來了,還有上百和尚坐在經幡下,正在對著咱們家門口念歪經!”
“嗯?”這下,鄭克峻、吳兢也好,黃檢、辛替也罷,全都沒心思繼續在張家逗留了。鐵青著臉向張潛告辭,隨即帶領各自麾下的人馬,直奔張家莊斜對麵的山坡。
這個山坡原本屬於另外一位姓劉的鄉紳,距離張潛的院子,不過一千兩三百步遠,距離張家莊邊界更近,頂多隻有三百一二十步。兩家之間隔著一條無名河,因為張潛不久之前剛剛自掏腰包翻修了河上的木橋之故,兩邊往來極為便利。
但是,車馬過了橋之後,道路卻立刻變得狹窄崎嶇了許多,一些在張家莊這邊根本看不到的爛泥坑,大石頭,也頻繁出現,弄得鄭克峻、吳兢和辛替三個麾下的人和馬,都狼狽不堪。
轉眼到了法壇附近,卻發現周圍已經擠滿了人。卻是張家莊的佃戶和一些家裏有人在張家幫工的百姓,拎著鋤頭草叉之類,正在跟一夥手持念珠的善男們理論。礙於沒有人站出來帶頭,所以雙方的衝突,目前還僅限於互相質問和辱罵階段,距離械鬥,倒是差得很遠。
張家莊雖然在渭南縣境內,距離長安城,卻隻有十多裏路。如果簇出現械鬥,第一責任雖然得由渭南縣令方拱來背負,京兆府卻也少不了吃掛落。所以,京兆府少尹辛替不敢怠慢,立刻命令麾下差役用亂棍將衝突雙方隔開,緊跟著,翻身下馬,一步一個泥巴腳印地向經幡下奔了過去。
“阿彌陀佛!”還沒等他開口嗬斥,半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佛號,緊跟著,一個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的高僧,快步迎到了近前,“家師正在做法事,還請上官止步。以免衝撞了佛祖,惹責罰上身。”
“你是什麼人?誰叫爾等在簇做法事的?速速散去,否則,休怪本官下令將爾等強行驅散!”辛替平素沒少跟和尚打交道,豈能受得了對方如此囂張?將眼睛一豎,渾身上下官威四射而出。
“阿彌陀佛!”高僧被官威嚇得倒退半步,重新站穩的身形,自報家門,“敢教上官知道,貧僧定泰,乃是渭南白馬上善寺住持。家師乃是聖上誥授的敦煌開國郡公,正議大夫,洛陽西明寺首座,法號慧明。”
“這……”辛替楞了楞,身背後冷汗淋漓而下。
常年跟佛門打交道,他豈能不知道“敦煌開國郡公,正議大夫,洛陽西明寺首座”這三個頭銜所代表的意思?
第一個頭銜,乃是當今應神龍子,在神龍二年二月為了答謝他當初落難廬陵之際,佛門高僧的扶持衛護之德,特地賜予恩公們的封號。全大唐一共九位,最低的都是開國縣公。(注:和尚封國公之事,見於資治通鑒。)
第二個頭銜,代表著九人之中地位次序。首功慧範,是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正議大夫是正四品,緊隨銀青光祿大夫之後。
第三個頭銜,則代表著此人背後的靠山是誰。那西明寺,乃是當今皇後出錢在洛陽重修的三座佛寺之一。與聖善、中兩寺,並稱佛門三大聖地。就在上個月,聖善寺的佛像金身落成,韋後的哥哥還親自到場祝賀。侍禦史魏傳弓上表彈劾聖善寺耗資四十萬貫,錢財來路不明。表章卻被留中不發。旋即,魏傳弓本人在上朝途中馬車傾覆,至今臥病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