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愣愣不知所措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鍾聲。“當,當,當,當……”,緊跟著,上百名僧人同時轉動念珠,將經文高聲念誦,“四笸籮梨,夾破屎嗦,笸籮提提舍泥……”,一個個,寶象要多莊嚴有多莊嚴。
“要念經,哪裏不能念,怎麼能對著別人家?”辛替被吵得頭大如鬥,卻又耐著大理寺少卿吳兢、刑部侍郎黃檢和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兩個也在場,不願太給京兆府丟臉,頂著滿腦袋汗珠,聲跟對方商量。
話音未落,周圍忽然鍾磬齊鳴,隨即,十幾名臉色蠟黃的“伏魔金剛”,抬起三尺多粗的木頭柱子,一根接一根,懟進了經幡周圍預先挖好的深坑當鄭再隨即,上百名男性信徒扛著木頭從山坡另外一側排隊而上,將一根根上好的木料,整整齊齊地碼擺在了柱子周圍。
再看那些“伏魔金剛”,一個個既不誦經,也不話,像沒有靈魂的土偶木梗般,將信徒們送上來的木材,一根接一根與剛剛立好的柱子交錯勾搭。也不知道用了什麼妙法,居然不靠任何釘子和榫頭,就將橫豎木材,牢牢地結合在了一處。
前後不過短短幾十個呼吸功夫,一個純粹木頭搭建的蓮花型法壇底座,就現出了輪廓。將京兆府少尹辛替看得瞠目結舌,愈發不出什麼有威懾力的話來。
而那高僧定泰,以一手佛門絕技,震住了辛替之後。立刻又變得慈眉善目,恭恭敬敬向後者行了個禮,認真地解釋道:“上官,請容貧僧分辯。並非貧僧和家師要對著別人家門口誦經,而是簇山水形製,極為險惡,若無佛法鎮壓,日後必將有邪魔誕生。因此,家師才應渭南當地的善男信女所請,不遠千裏趕來,舉辦法會,降妖除魔!”
唯恐辛替不信,頓了頓,他又朗聲補充。“至於法壇所在這片山坡,原本為劉姓居士所櫻他深明大義,已經臨近這三百畝山坡,全都捐給了白馬寺。貧僧臨來之前,已經在縣衙為地契交割報了備。”
“主持好算計!”平生第一次,覺得佛門中人如此可惡,京兆府少尹辛替,氣得咬牙切齒。
什麼深明大義,將三百畝山坡捐給了佛門?這種話,也就哄哄周圍的愚夫愚婦!以辛替多年來的辦案經驗,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渭南白馬寺的和尚,利用劉姓莊主跟張潛之間的矛盾,將山坡給騙了過來。
而那劉姓莊主之所以跟張潛生了矛盾,恐怕就是因為張潛花錢賑濟了自家附近的百姓和佃戶,而劉姓莊主沒錢跟進,或者舍不得花那筆錢罷了!
“阿彌陀佛!”那定泰和尚絲毫不在乎京兆少尹辛替的憤怒,再度高呼佛號。身背後,鍾磬齊鳴,誦經之聲宛若雷雨夜之前的蛙鳴,“四笸籮梨,夾破屎嗦,笸籮提提舍泥……”
伴著蛙鳴聲,一隊隊善男繼續抬著木材走上山坡,為法台增加高度。一隊隊信女,則用木桶提著泥鰍,鯽魚、陸龜、冬眠的蛤蟆等物,走到河旁,隨手放生。
“爾等好自為之,聖上剛剛下了旨,五人以上持械相鬥,等同於謀逆!”實在沒力氣再看下去,丟下一句狠話,京兆府少尹辛替,轉身就走。
“上官勿憂,我佛慈悲,戒殺生害命,隻誅妖魔!”和尚定泰送了幾步,躬身合什,滿臉慈悲。
其周圍,眾善男信女抬木頭的抬木頭,去放生的去放生,沒有一人手持兵器。而其身後的法壇附近,所有和尚也隻持著念珠,身上沒有攜帶寸鐵。
“鄭總管,難道就由著和尚們如此肆無忌憚地折騰?”大理寺少卿吳兢,將辛替吃癟敗湍經過全都看在眼裏,氣得胡須亂跳。然而,卻苦於大理寺沒權處理地方上的事物,隻好鐵青著臉,向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求援。
“鄭總管,和尚們太過分了!”刑部侍郎黃檢的權力更,也隻能在旁邊氣哼哼地幫腔。
然而,那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卻深知此事背後的水深水淺,堅決不肯出頭。一邊撥轉坐騎,一邊淡然道:“地方上隨便派幾十個弓手出馬,把橋頭控製住,禁止兩邊往來就能解決的事情,出動百騎司,豈不是牛刀殺雞?走了,走了,回去還得繼續追查行刺案呢,這裏不值得浪費功夫。”
“哼!”吳兢和黃檢兩個,氣得七竅生煙,卻拿鄭克峻的無可奈何。
而那京兆府少尹辛替,卻瞬間覺得眼前一亮。立刻叫過兩名親信屬下,讓他們各自帶著二十名不良人,將木橋給封了個結結實實。
張家莊過來理論的百姓,發現後路被切斷,擔心衝突起來寡不敵眾,隻好收了鐵鍬木叉,悻然返回河對岸。而法壇附近的善男信女跟和尚們,也不追殺,隻管誦經的誦經,抬木頭的抬木頭,放生的放生,倒也井然有序。
“唉——”站在河畔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大理寺少卿吳兢,也不得不承認鄭克峻的主意,有一定道理。悻然歎了口氣,蹣跚著走向自己的馬車。
作為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他豈能猜不出鄭克峻是因為不想卷入是非旋渦,才拒絕了自己的求援?然而猜得出歸猜得出,甚至對鄭克峻的選擇也很理解,他心裏頭卻總覺得被塞進了一團爛泥巴,堵得他連呼吸都難以為繼。
五品官員被一群和尚堵著門詛咒,而京兆府和百騎司卻忌憚和尚們背後的勢力,不敢為官員出頭。這大唐,到底是誰的大唐?朝廷威嚴被如此踐踏,文武百官又能從其中得到什麼好處?!
正氣得眼前金星亂冒之際,忽然,河對岸的道路上,又傳來了一陣人喊馬嘶。定神看去,大理寺少卿吳兢卻看到安樂公主的全套儀仗,停在了張潛家的大門口。中央處,一輛包了銀的車駕緩緩停穩,有個全身紅得如火炭般的女子,從車上縱身而下。
“公主?她怎麼來了?”不但大理寺少卿吳兢,正在策馬準備返回長安的鄭克峻和辛替兩個,也全都愣住了。呆呆地望著安樂公主的身影,在少國公段懷簡的接引下,徑直踏進了張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