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十米寬窄,七拐八拐的河,橫在莊子外,將原野一分為二。
河南岸,是一片沒有多少高度的土坡。左側土坡姓孫,屬於禦醫孫安祖。右側土坡原本姓劉,如今被其主人捐贈給了渭南白馬上善寺。和尚們在土坡上用木材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法壇,遙遙正對張家的大門……
油燈下,張潛提起炭筆,根據傍晚時分郭怒帶領家丁收集回來的情報,在一張白紙上勾勾畫畫。他的畫工非常一般,隻能將獲得的信息描述出一個大概。不過應對莊子周圍相對狹窄簡單的地形,倒也勉強夠用。
河距離張家院門大概是八百七十步,橋長二十五步,過了橋之後向左上方拐,大概還要走兩百七八十步,才能抵達法壇。但是,如果畫直線,法壇與張家之間的距離,就會大幅縮短。法壇跟河岸之間的最短距離,也隻剩下了五十多步遠。
成年人一步差不多是一米五,八十步,則為一百二十米。再度提起筆,張潛在河北岸距離法壇最近位置附近,標出了兩個點,寫上了120字樣。一左一右,恰恰能將法壇交叉鎖死。隨即,笑著搖搖頭,又在兩個位置上,各自畫了一座簡筆火炮。(注:古代計量單位一步是左右腿交替一次,也就是通常意義的兩步)
沒錯,是火炮,不是鍾!拉長版碗口炮!元末農民起義軍在野地裏搭爐子煉銅錢,都能鑄造出來的那種,張潛不相信,集中了大唐全國最優秀工匠和最好生產條件的軍器監,沒本事照著葫蘆畫隻瓢!(注:碗口炮,元末農民起義軍使用的原始火炮。因為炮口呈現碗狀而得名,山東出土過實物。可發射實彈或者散彈。特點是鑄造質量差,炮璧厚度不均勻。)
事實上,根據張潛對軍器監技術底蘊的了解,鑄造碗口炮,遠比鑄造銅鍾簡單。鑄造銅鍾,要求鍾璧厚薄一致,並且鍾璧自身厚度不超過半寸。而碗口炮的炮管厚度,卻可以在三寸以上,並且不要求炮管厚薄均勻。
鑄造銅鍾,所用銅料動輒就是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而他根據博物館中看到的碗口炮所設計的加長版銅炮,預計頂多也就用料三百斤上下。還達不到當前軍器監鑄造能力上限的一半兒!
此外,張潛最初準備鑄造火炮的時候,根本沒考慮過長時間連續發射,所以質量要求還可以繼續放寬。大不了,就將碗口炮當做一次性火藥槍使用,照樣能將河對岸那些念經的和尚們給嚇個半死!
“呼——”窗子忽然被推開,緊跟著,駱懷祖的身影就像幽靈般瓢了進來。
“你怎麼又半夜來?不會走正門麼?”正琢磨如何嚇唬和尚的張潛,自己先被嚇了一大跳,放下炭筆,低聲質問。
“眼下你莊子附近,至少埋伏著二十個不同衙門的暗樁。半夜來,老夫都發愁如何才能避開他們,更何況在大白?!”駱懷祖撇了撇嘴,一般拍打著自己身上的細細雪粒兒,一邊沒好氣地抱怨。“至於正門,老夫進來之後,你就不怕被老夫牽連?你伺候的那個聖上,可是底下最多疑的一個!”
“行,行,你有理!”張潛無奈地翻翻眼皮,推開屋門,朝已經豎起了耳朵的紫鵑柔聲吩咐,“別擔心,我同門師叔來了。眼下他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情,你去幫我們燒一壺茶來。”
紫鵑的臉,頓時變得一片煞白。然而,卻不願違背張潛的命令。拎起沉重銅壺,就準備去外邊的土暖氣鍋爐上燒茶。還沒走到門口兒,駱懷祖已經快步追了上來,一把奪下銅壺,打開蓋子,先快速用鼻孔朝冷水上嗅了嗅,然後聲詢問:“這水是井水還是河水?如果是河水的話,就馬上換掉。心對岸的和尚投毒!”
“井水!”紫鵑又被嚇了一跳,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回答的聲音裏也帶著明顯的顫抖。
駱懷祖不知道她早就認識自己,隻當她是女孩子家生膽。友善地朝她笑了笑,柔聲安慰:“是井水就好,井水才幹淨。和尚們就那幾招,有我在,你家主人不用怕他們。”
罷,又拉著張潛,快速返回主人臥室,壓低了聲音,快速補充:“馬上傳令下去,莊子裏所有人不要喝河水,洗衣服最好都不用。和尚們陰險得狠,念經隻是個幌子,坑你的招數全在看不見的地方!”
“什麼?”張潛也被嚇了一大跳,驚呼聲脫口而出。
“你居然也是墨家子弟?!”駱懷祖氣得直翻白眼兒,嗬斥的話劈頭蓋臉地就砸了過來,“你們秦墨,也曾經是大秦的鎮國之學,難道你師門裏頭就沒人教過你,該如何施展並提防別饒鬼蜮伎倆麼?這些本是我們墨家玩剩下的,和尚們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在我們墨家大行於世的時候,想要殺誰,還用如此興師動眾?隨便施展幾個手段出來,就能讓對方全家死得幹幹淨淨!”
“我們秦墨,早已放棄了殺人之學。”張潛被數落得臉紅,硬著頭皮訕訕解釋,聲音聽起來好生底虛。
“那你就按我得做!”駱懷祖看了一眼張潛畫的地形草圖,卻認不出上麵的火炮到底是什麼東西,皺了皺眉,沉聲吩咐:“第一,不準任何人,包括莊子裏的佃戶,再喝河水。最近一個月,全都必須喝井水,並且每派人檢查水井,以防被投進死老鼠和各種屍體。”
“你是,和尚們準備汙染水源?”張顯對駱懷祖一直心懷提防,皺了皺眉,聲刨根究底。
“不是準備,是已經幹了。不信,你亮後派人去河裏看看,那些白時被善男信女們放生的東西,是不是已經有不少死在河中?”駱懷祖確定他是外行,翻了翻眼皮,冷笑著提醒。
冷汗,立刻順著張潛的脊梁骨淌了下來。縱使屋子裏的水爐子再熱,他也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他原本以為,和尚的做法壇也好,念經也罷,充其量是一種心理施壓。隻要自己不信和尚們那一套,就可以安然無恙。卻萬萬沒想到,和尚們念經隻是幌子,真正的殺招,卻藏在了那些放生的動物裏。
“哼!”見到他臉色發白,六神無主的模樣,駱懷祖鼻孔裏立刻發出了一聲冷哼,臉上的表情好生得意,“今日虧得老夫在,否則,死你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第二招,把院子分成內院和外院,外邊來的家丁,不準進內院。內院從今往後,隻準你最信任的人進出。和尚們的那一套法,最能蠱惑人心。幾百個外來家丁在你院子裏晃蕩,隻要裏邊藏著一個善男信女,你就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