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眾人笑出聲音,頓了頓,他又快速追問,“隻是,用昭將此法交出來之後,若不是人人都能學會怎麼辦?若是學此秘法,還需要什麼生辰八字,命數血脈,今後我大唐選材之策,是不是也要跟著改上一改?”
後半句話,可是到了最關鍵處,當即,令在場所有人,都宛如醍醐灌頂。
儒家之所以地位越來越穩固,最大原因其實在於。自漢武帝之後,無論科舉製,還是察舉製,選擇出來的人才通常都是儒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其他諸子百家的門徒,幾乎沒有出頭的機會。
而如果今大夥非要逼著張潛把召喚流星的絕技公之於眾,此絕技卻又需要特殊的血脈條件才能學習,那今後大唐的人才選拔辦法,就隻能再增加一條,會不會發火流星了。
想到十幾年後,科舉不再考詩歌文章,亦不再考明經明算,而是一群年青人站在一起,比賽誰先召喚出來火流星,眾人就全都額頭冒汗。而張,卻仍嫌對大夥的棒喝不夠,笑了笑,繼續道:“如果此術人人可學,易學易用,恐怕後果更為不堪設想。大唐各地,也必將烽煙四起,血流成河!”
“啊……”蕭至忠、楊綝、李嶠、韋嗣立等人,個個臉色大變,誰都不敢想象,召喚火流星的奇術泛濫成災後,大唐所麵臨的慘烈場麵。
隻有一直默不作聲的賀知章,還是平素那副塌下來都當被子蓋模樣。笑了笑,輕輕搖頭,“道濟這話,未免太危言聳聽。如果召喚火流星的秘術那麼容易學會,秦墨早就派人殺出山來,改換地了。怎麼可能自秦後千餘年,隻走出來一個張用昭?!”
這話,可是太有道理了。換在場眾人,如果門下有幾十名子弟,個個擅長召喚火流星,早就鼓動應神龍皇帝吊民伐罪,蕩平眼睛可見範圍內所有異族,順便將儒家之絕學推行於全下了,怎麼可能再講什麼仁者無敵?!
而秦墨之所以這麼多年沒再出山,恐怕火流星這種奇術,在其門中,能掌握的人也寥寥無幾。所以秦墨才能安安心心地,在終南山中某處類似於桃花源的地方,一直隱居到現在。
正在大夥長長舒了一口氣之時,卻又聽見賀知章笑嗬嗬地補充,“至於用昭本人出山,對我儒家來,其實未嚐不是一件幸事。他素來不喜歡以裝神弄鬼,當然不會因為掌握了一門秘術,就像和尚那樣出來招搖撞騙。而其人,又素重情誼,心中門戶之見也不深。我等如果待之以誠,日後未必就不能讓他成為儒家的棟梁。”
“你是,想辦法拉他入儒家?”禦史大夫韋嗣立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身,快步走到賀知章麵前追問。
“短時間內不容易,長日久,卻未必太難。”賀知章笑了笑,非常自信地回應,“我與他相交頗久,越是交往,越覺得他身上,儒家氣質反而更多一些,縱橫家次之,至於墨家氣質,卻是少之又少!”
“這……”韋嗣立頓時開始猶豫,在場其他宿老,也全都將眉頭緊皺,沉吟不語。
將張潛拉入儒家,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哪怕不能讓他將召喚火流星之術,當做儒家的鎮門秘技。至少,他本人和他那些製造器械的奇妙手段,能極大地增強儒家的實力。然而一旦拉錯了,後果也非常嚴重。畢竟,剛才畢構也曾經過,在場眾人,除了張九齡之外,全是垂垂老朽,而張潛,今年才二十出頭!
隱約能猜到大夥在擔心什麼,賀知章笑著自言自語,“賀某讀書,發現董賢之前的經典,與董賢之後,相差甚大。我儒家罷黜百家之時,想必汲取了諸子百家不少精華。”
這話,可是一點兒錯都沒櫻在座眾人,誰都反駁不了。儒家的五德終始之,明顯汲取自陰陽家。大一統之,則來自法家。休養生息,更是明顯來自黃老之學。甚至最近有些宿老著書立之時,已經又融入了不少佛經中的道理。
大唐有海納百川的氣度,此刻的儒家其實也遠比宋後更開明。而將秦墨的學問融入儒家,則恰好能彌補儒家長於著書立,卻缺乏解決具體問題,和缺乏濟世救民具體手段的短板。
沉吟過後,蕭至忠、楊綝、李嶠等人,皆怦然心動。而禦使大夫韋嗣立,卻習慣性地保持著一絲警惕。猶豫了片刻,沉聲發問:“能將秦墨和張用昭,都納入儒家當然是好。可萬一將來張用昭本事太大,鵲巢鳩占……”
“我儒家子弟成千上萬,而張用昭和他的秦墨,至今不過師兄弟三人。”賀知章搖了搖頭,傲然而笑,“如果這樣,還被他們師兄弟三個鵲巢鳩占,那隻能,我儒家早就成了朽木沉船,怪不得別人!”
“是啊,怪不得別人!”侍中楊綝、同平章門下三品李嶠兩個年紀最長者,歎了口氣,同時點頭。“著作郎之言有理,光防微杜漸,不是辦法。想辦法接納他和秦墨入我儒家,才是正途!”
“那就如實議功,然後交予聖上定奪!再按照官場規矩,把把此番清理佛門爪牙騰出來的位置,分幾個出來給他和他的兩個師弟,以酬他在關鍵時刻對法壇的傾力一擊!”右仆射蕭至忠性子原本就不是很強勢,見楊綝和李嶠兩個,都同意了賀知章的意見,幹脆決定從善如流。
罷,又將目光看向賀知章,笑著拱手:“季真,主意是你出的。你跟他又是忘年交,接下來的事情,就不能再勞煩第二個人了。”
“賀某榮幸之至!”賀知章忽然一改平素的懶散,長身而起,大笑著領命。隨即,眼裏浮現了幾分憧憬。
很久沒去張家莊討酒喝了,當時聽見酒坊被燒,心中覺得好生可惜。而如今,塵埃落定,張家的酒坊重建工作,也該提上日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