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秘書少監(1 / 3)

車廂中,燭光跳了跳,暴起一團明亮的火花。

煙味兒忽然變得有些重,讓原本就有些閉塞的車廂,愈發顯得像一口移動的棺材。禮部尚書崔湜趕緊站起身,用銀剪刀去剪蜂蠟上的燭花,結果卻忘記了自己長得有多高,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車廂頂上,刹那間,眼前金星亂冒。

“你放那吧,我來!”狸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吩咐。

“沒事,沒事兒!”崔湜笑著搖搖頭,繼續用剪刀修剪燭花兒,目光中,淒涼味道一閃而逝。

他怎麼敢勞煩狸姑呢?對方可是太平公主的貼身婢女!而他,大唐禮部尚書?算了吧,知道禮部尚書官袍下,罩著一副怎樣的皮囊?!

狸姑得對,隻要長公主看上的東西,早晚其主人會走到長公主麵前,主動求著長公主收下。崔湜本人,就有過這樣的經曆,至今無法遺忘。

那時,他才二十五歲,進士試中名列探花,很快,便做了大周的侍禦史。而他的父親,那時已經是大周的吏部侍郎,他的弟弟崔泌,也做了監察禦史。每逢朝會,父子三人同時在列,風頭一時無兩。(注:大周,武則當女皇時的國號。禦史屬於言官,因此不受品級限製,可以參加常朝。)

然而,突然有一,父子三人,卻同時卷入了綦連耀謀反案,稀裏糊塗就下了牢獄。整個博陵崔氏家族,也成霖方官府嚴防死守的對象,隨時都可能陷入滅頂之災。

可憐見,那綦連耀,不過是一個地方上的錄事參軍,連崔家的大門都沒資格進。怎麼可能讓崔氏父子三人同時為他效忠?此人做了皇帝,又怎麼可能比大周金輪聖神皇帝給父子子三饒恩遇更多?(注:金輪聖神皇帝,武則做女皇時的號。)

眼看著同案犯官一個個都被抄家滅族,父子三人隻能在監獄裏抱頭痛哭。就在此時,大周金輪聖神皇帝卻忽然重瞳親照,看到了父子三饒忠心,下旨將他們從監獄裏放了出來官複原職。

崔湜原本還以為,能夠脫困,是自家列祖列宗在之靈的庇佑。然而,回到家中之後,才被族中宿老告知,金輪聖神皇帝之所以網開一麵,是因為皇帝最喜歡的女兒,太平公主珍惜自己的才華,特地在皇帝麵前進言為替父子三個洗清了冤枉。

第二,崔湜就捧著司馬相如所用過的“綠綺”琴,登門拜謝太平公主的救命之恩。

“綠綺”下側,雖然有司馬相如親手所書的琴名,事實上因為琴齡久遠,已經不堪彈奏。但是太平公主見了之後,依舊非常高興。竟然親自出麵擺酒宴客,刹那間,讓崔湜受寵若驚。(注:綠綺,古代四大名琴之一,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所用。)

受寵若驚之後,他就多喝了幾杯。多喝了幾杯之後,他就敞開了心扉。敞開了心扉之後,他就跟公主越談越投機。而公主也在他的醉眼裏,變得美豔不可方物。

那一晚,燭光如酒,美人如畫。

那一晚,沒有兒女情長,隻有英雄氣短,探花郎眼前盛開一叢豆蔻。

當崔湜終於又重新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之時,已經是第二日上三竿。太平公主留下了“綠綺”,卻沒留下他這個琴的主人。然後,他的官運就開始亨通。短短十年,沒立下任何特別功勞,就從侍禦史升到了尚書。

期間太平公主召見過他很多次,他也主動求見過公主很多次。每次,太平公主都會給他布置下一些任務,如果他完成得好,就會給他本人或者崔家一些“獎勵”。如果他完成得不好,或者不盡心,很快,也會有懲罰落在他本人,或者他的家族頭上。

大多數時候,他都將任務完成得很好,做事也盡心盡力。所以,大多數公主召見他,和他求見公主的過程裏,他都會被賜宴,然後長醉不醒。

但是,從第一次見到公主那起,崔湜就再也沒於平康坊留過宿。哪怕是跟最好的朋友喝酒到後半夜,無法及時於宵禁之前回家,頂多也隻是讓老鴇給自己開一間屋子,昏昏睡去。朋友們都他潔身自好,或者假清高。隻有他自己知道,每當看到那些青樓女子滿臉嫵媚地自薦枕席,他就恨不得抓起寶劍,在自己脖子上狠狠抹一下。

青樓女子自薦枕席,圖的是他馬車上的銅錢和荷包裏的銀豆子。而他給公主“侍寢”,圖的則是公主的權勢。雙方都是一樣的人,區別隻是青樓女子除了姣好的肉體之外,還會彈琴唱歌跳舞。而他,除了長得好看之外,還會彈琴、寫詩和做賦!

“尚書,延壽坊別院到了!”車廂外,忽然傳來了侍衛崔玄的聲音,刹那間,讓崔湜從回憶中驚醒。

“知道了,把馬車直接趕進去!”迅速放下剪子,崔湜強打精神,向狸姑堆起滿臉的笑容,“到了,你今……”

“等你的馬車離開,我就從側門乘車,返回長公主府繳令!”狸姑衝他笑了笑,牙齒和手指上的琴套,同時寒光閃爍。

然而,就在車輪停下來的那一瞬間。她卻忽然又換上了一副卑微的麵孔。起身扶住了崔湜的手臂,嬌怯怯地喊道:“郎君,妾身服你下車。郎君累了吧!妾身馬上去廚房,給你準備宵夜!”

“不必了,老夫今還有事!”崔湜也迅速又變成了大唐的禮部尚書,板著臉,大聲吩咐,“你自己下去休息,老夫回永興坊!崔升,開車門,送狸娘下車。”

“是!”車廂外,有人高聲回應。旋即,車門被輕輕拉開,陽光將崔湜臉上的威嚴和狸姑臉上的柔媚,照得一清二楚。

“老爺,那妾身就下車了,老爺回去之後早點安歇!”像尋常官員的外室一樣,狸姑抱著琴,給崔湜行了個禮,緩緩走下馬車。每一步,都走的如同微風拂柳。

“嗯!”崔湜回以一聲冷哼,雙手墊在腦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回府!”

“是!”親隨們答應著,重新關好了車門。馬車緩緩啟動,很快,就再度駛上了坊子外的長街。馬蹄鐵叩打在石板鋪就地麵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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