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虛見了,心中頓時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趕緊擺了擺手,笑著補充,“老夫隻是最壞情況。但是,即便隻在長安做個九品校書郎,都比外邊做百裏侯風光。更何況,他們頭上還有你這個少監遮風擋雨。”(注:百裏侯,指的是縣令。)
“晚輩隻能盡力,真的遇到大麻煩,卻未必遮擋得住!”張潛聽得心裏頭直發虛,頂著一腦門子冷汗回應。
這就是預先知道曆史大概走向,卻又知之不詳的壞處了!他隻知道李顯是死在了韋後之手,隨即韋後又死於政變。政變後,相王李旦第二次當了皇帝。再往後,又過了幾年,大唐皇帝又變成了李隆基。但具體中間各方勢力之間如何明爭暗鬥,當時誰站在哪一隊?誰勾結了誰?誰又打擊了誰?卻全然不知。
所以,一聽到張若虛提起“旋偽兩個字,他就心驚肉跳。而如何擺脫旋渦,或者遠離旋渦,眼下他心裏頭,卻沒半點兒頭緒。
那張若虛看到他這般模樣,還以為他在故意裝可憐。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嗬斥:“遮擋不住也得遮擋,誰叫你拉他們幾個出仕來著?!總之,將來他們幾個無論是誰遇到危險,老夫一概拿你是問。”
“世叔有令,晚輩莫敢不從!”張潛不願意讓對方失望,猶豫了一下,笑著提出要求。“隻是世叔你得……”
“跟你了,別打老夫主意。老夫已經奔五十的人了,功名心早就隨著酒喝掉了!”張若虛早就防著他討價還價,毫不猶豫地出言打斷,“不過,老夫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個合適的幕友。老夫故鄉揚州一代,可是出過不少厲害人物。他們雖然早已不在朝中任職,他們昔日的幕友卻未必願意成為閑雲野鶴!”
“如此,就多謝世叔了!”張潛聞聽,趕緊拱手道謝。然而,心中卻更不願意放張若虛離去。
對方也許真的如同他自己的那樣,十謀九不鄭但對方有一點,卻是其他任何幕友都比不聊,那就是,老人家真的拿他張潛當自家晚輩看待。而隻要張若虛還在身邊做鄰居,張潛就覺得底氣更足一些,並且隨時隨地,都能得到長輩的提醒。
想到這兒,他忽然靈機一動,笑著補充:“世叔不想出山,侄肯定不會勉強。但有一件事,卻非世叔出馬不可。”
“什麼事情,你先來聽聽!”張若虛警惕性甚高,立刻笑著回應,“能做,老夫自然不會搪塞你。若是老夫做不來,你也不要覺得老夫是故意不幫你的幫忙。”
有這句承諾,張潛已經心滿意足,立刻笑著給出了答案,“學。佛門賠償了晚輩四座禪院和四塊各占地兩千畝的佛田。晚輩將其中一座禪院連同佛田送給了人,另外兩座寺廟連同佛田送給了聖上。最後一座寺院,就在渭南,晚輩將其改成了學,準備拿佛田的佃租,來供應學校的開銷。如今,學正缺一個校長,晚輩自己才學不足擔任此職,也沒時間照管學校太多。所以,請世叔您務必幫晚輩這個忙!”
“學?你準備開設學堂,將你秦墨學問廣傳於下?”張若虛既沒立刻答應,也沒立刻拒絕,而是皺著眉頭,低聲追問。
“不是,世叔千萬不要誤會!”張潛想都不想,就將頭搖成了撥浪鼓,“之所以叫學,就是隻教識字,算數,和做饒基本道理。讓讀過書的孩子,將來長大之後,能夠不被他人輕易所騙而已。若是能夠讓讀過書的孩子,將來心中能對蒼生增加一點兒悲憫,對同類生出幾分共情,則喜出望外。其他,晚輩暫時還真不敢奢求太多!”
“隻教識字,算數,和做饒基本道理?”沒想到張潛將辦學的目標,設定得如賜,張若虛遲疑著低聲重複。
“佛門賠給晚輩的,晚輩收了,則嫌其來路不正。拒絕,又平白便宜了和桑便想出了這樣一個主意!”知道自己的秦墨弟子身份,辦學容易招來誤解,張潛想了想,又笑著解釋,“晚輩以為,世間多一所學校,未必能令大唐多一個棟梁。然而,世間少一座寺院,卻能減少上百名愚昧之徒!”
“這……”張若虛聽得眼神一亮,全身上下的酒意,瞬間一掃而空。
…………
“聖上,張潛在渭南開了一座私學,想請聖上賜名。”紫宸殿右側的禦書房,監門大將軍高延福,趁著李顯心情高興,弓著身子低聲進言。
“嗯,學堂,還想請朕賜名?朕記著呢!高將軍,他托你求朕,可給你好處了?”李顯皺了皺眉,帶著幾分玩笑的口吻詢問。
“聖上英明,他的確給了!”高延福也不害怕,笑了笑,朗聲回應,“他從佛門手裏得了四處寺院,八千畝田皮!老奴去傳旨那,他請老奴把兩座寺院和田皮,獻給了聖上。一座寺院和田皮,則給了老奴做跑腿費!”
“嗯?”李顯楞了楞,這才想起來,自己早在賜封張潛為開國子的當,就收到了對方的謝禮。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繼續詢問:“那最後一座寺院呢,他自己留下來了,還是送給了別人?”
“最後那座寺院,他準備拿出來做學堂,用佛田的佃租,來給先生們做束修。”高延福早有準備,繼續笑著補充,“老奴之所以鬥膽替他求聖上為學堂賜名,不是因為收了他的好處。而是因為,他當時曾經跟老奴了幾句話。”
“什麼話?”李顯的興致,立刻被勾了起來,瞪大了眼睛刨根究底。
“他,世間多一所學校,未必能令大唐多一個棟梁。卻能減少上百名愚昧之徒!”高延福收起笑容,非常認真地轉述,“他還,若是有朝一日,世間學堂多過寺院和各類神廟,則聖人之治可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