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你怎麼會怠慢老夫?”張若虛回應,從對麵傳來,帶著七分欣慰,三分遺憾,“用昭對老夫的尊敬,老夫能感覺得到。用昭提攜老夫重新出誓意思,老夫也能感覺得到。但老夫不是伯高(張旭),季淩(王之渙)和子羽(王翰),他們三個之中年紀最長者,才跟你同齡。而老夫,卻已經年近半百。常言道,三十婚而不婚,四十仕而不仕……”
“世叔,您可不是四十還未出仕,您原本就是折衝都尉。況且昔日廉頗年過七十,還能上馬而戰!”確定不是因為自己表現得過於得意忘形,而惹了老人家生氣,張潛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連忙堆起笑臉,聲央求,“況且您也應該能看出來,眼下晚輩身邊連個能出主意的人都沒櫻如果您老都不肯出山相助,晚輩這個秘書少監,恐怕用不了一年就得讓賢!”
“別胡,哪能這麼咒自己?用昭是個有大才和大氣運之人,早晚要出將入相的,區區秘書少監算得了什麼?”張若虛聽得眉頭緊蹙,果斷出言喝止,“況且你想找人出主意,也不能找老夫。老夫當年隻是一個區區兵曹參軍,都尉乃是致仕之時,朝廷賜予的虛職,根本當不了真。你若隻是一個縣令,老夫給你當個幕友,還能勉強而為。以你現在的職位,老夫再給你出主意,恐怕是十謀九不中,反而等於故意在害你!”
“世叔不要自謙,你以前幫我出的主意,每次都恰到好處。”張潛豈肯放對方離開,幹脆睜著眼睛起了瞎話。“況且,我這次也不是想請您做幕友,而是想請您進秘書監,協助賀前輩一道主持字典的編纂。編纂字典的事情雖然不算太大,但是賀前輩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而伯高(張旭),季淩(王之渙)和子羽(王翰),終究年輕了些。”
張若虛卻堅決不肯答應,笑了笑,輕輕搖頭,“老夫有幾斤幾兩,老夫自己知道。更何況,老夫當初,就是知道自己不適合做官,才主動請辭。若是受了你的邀請,重新出仕,難免會被昔年的同僚們當做笑柄。而別人知道咱們兩個的關係,也會彈劾你任人唯親。”
“用昭,你不必再勸。老夫是真心拿你當晚輩,才提前告知你,免得走了之後,你心裏覺得失望!”唯恐張潛繼續央求個沒完,更擔心自己在功名富貴之前把持不住,不待張潛開口,老人家又快速補充,“況且老夫不是季翁(賀知章),他生性豁達,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該閉嘴之時就懂得閉嘴。老夫如果做了官兒,哪怕隻是個九品校書郎,遇到不順眼的事情,也難免會叫喊幾聲。屆時,萬一老夫被貶謫千裏,這把老骨頭就得交代在路上。還不如守著個都尉的虛職,好歹還算全身而退!”
“世叔,那您也不用回故鄉啊!”聽張若虛態度如此堅決,張潛也不好再強拉他出來做官。親手拎起茶壺,先給對方倒了一盞茶,然後又將對方按回座位上,最後,才用商量的口吻,緩緩勸,“您老可以隻參與字典編撰,不出來做官。晚輩保證,過後沒人會勉強您老。而咱們這個字典,雖然名為學,卻可能成為世人開蒙之後必備工具之一。您老與賀前輩若是做了主編者,即便千年之後,恐怕世人也不會忘記二位的名姓。晚輩知道您老誌向高潔,不貪圖功名富貴。可人生在世,總得留下一個痕跡。否則,後人提起您老,除了“風流倜儻”四個字之外,卻什麼都不上來,豈不可惜!”
這話,可得有點昧心了。在另一個時空,《春江花月夜》響徹詩壇,誰人提起唐詩宋詞,能繞得開張若虛?誰又計較過,張若虛娶了很多美妾,年少時還留戀花叢?
然而,張潛知道自己這番話得昧心,張若虛自己卻不知道自己在後世的名聲,會那麼響亮。聽到“風流倜儻”四個字的評價,再想想自己年少時的荒唐,頓時老臉就有點發燙。沉吟半晌,才咬著牙點頭:“也罷,你得有道理。老夫就去給季翁打一回下手。不過,老夫跟你提前好,不要打提攜老夫重新出誓主意,否則,你等於在坑害老夫!”
“不敢,不敢,您老的話,晚輩什麼時候當過耳旁風?”張潛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息著保證。
“你當耳旁風的時候還少麼?老夫跟你過多少次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卻拿個三年之約來搪塞老夫!”張若虛不屑地翻眼皮,卻知道有些話,自己了也沒用。又搖搖頭,主動轉換話題,“老夫原來還有些擔心你竄起太快,有失穩重,想勸你早日打造自己的班底,現在既然你已經著手做了,老夫就不再多嘴了。”
“也不算打造班底,世叔您高看我了!”張潛聞聽,趕緊又笑著擺手,“伯高、子羽和季淩他們,才華都在我之上。能拉著他們一起做些事情,是我的榮幸。此外,他們的才華,也不該白白埋沒了。晚輩手頭剛好有了一些機會,當然要優先想起他們。”
“真心話?”張若虛用眼皮夾了張潛一下,笑著追問。
“至少一大半是真心!”張潛臉色微紅,訕訕點頭。
“有一半兒真心,也很不錯了!”張若虛也笑了笑,低聲誇讚,“旁人若是提攜他們,恐怕巴不得將他們一輩子都綁在自己的馬車上。其實他們三個的性子,都不太適合為官,至少不太適合在長安任職。否則,隆翁(畢構)和張侍郎(張)在賞菊宴上認識了那麼多才俊,也不會單單對你一個人青眼有加!”
知道張潛肯定聽不懂,笑了笑,他又將聲音迅速轉低,“有才華和會做官,是完全兩回事。子羽、伯高和季淩,都棱角過於分明。地方為官,遇到麻煩,他們頂多是像老夫一樣,致仕回家。而在長安做官,萬一卷入什麼旋渦,他們恐怕連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啊——”張潛光想著讓王翰、王之渙和張旭三個,不像另外一個時空曆史中那樣,一輩子鬱鬱不得誌,卻忘記了,眼下這個階段,在長安做官還容易遇到性命之憂。頓時,就有些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