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對方明著是在搶王元寶的琉璃作坊,實際上是準備搶六神商行?”張潛聽得悚然而驚,一時間,卻有些不太願意相信任全的推測。
他再不濟,眼下也是個從四品了,擱在另一個時空,少也是個廳級。六神商行雖然規模不算大,卻也聯合了三家國公,一位皇族和若幹實力派做股東。跟更何況,他剛剛將堵門生事的和尚,給炸了個屍橫遍野,這種時候再上來招惹他,對方得多大的實力和胃口?
“莊主您別嫌仆囉嗦,仆以前跟著任莊主為褒國公府做事時,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於危言聳聽,任全想了想,繼續補充,“咱大唐,畢竟不準官員經商。所以無論誰家有多大產業,都得記在底下人頭上。而對方,無論怎麼折騰咱們的六神商行,也都可以推是底下人在胡鬧。隻要不針對您本人,你就沒法對他直接出手,隻能跟他在官的言官,在商的言商!”
“那就在官言官,在商言商!”張潛被得心頭發堵,咬著牙,低聲發狠。
就在三日之前,他還曾經開心地以為,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在窺探自己的六神商行了。自己可以放開手腳,將心中的一些想法付諸實施!沒想到到,這麼快,就又有人有找上門來。
如果任全的預測沒錯的話,年前年後這段時間,對方的攻擊會接踵而至。而自己,除了心備戰,見招拆招之外,恐怕也沒有其他選擇。
好在,眼下自己並非沒有一戰之力。而六神商行,也遠比剛剛成立之時底氣更足。
“磨出來了,磨出來了,真的磨出來了!”不遠處,有人在大呼叫,就像挖土忽然挖到了元寶一般興奮。
“怎麼回事?”張潛的思路被打斷,皺著眉頭詢問。
“仆去看看,莊主您稍等!”任全丟下一句話,拔腿朝聲音來源處衝了過去。不多時,又滿臉堆笑地跑了回來。一邊擦臉上的汗水,一邊興奮地比劃,“莊主,神了,真神了。莊主您前讓屬下把兩個車輪般的磨石,連到風車上去,看能不能帶得起來。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剛才,正好王毛伯有空,就幫忙裝好了最後一個零件。然後張貴拿了一袋麥子去磨,果然磨出了白麵來,又快又細,可比用驢子拉磨,省事得多!”
“已經弄好了,這麼快?!”張潛楞了楞,這才想起自己今來河畔的目的,刹那間,心中剛剛浮現的陰雲一掃而空。
“磨盤和磨石都是現成的,您前給的圖紙又足夠詳細,安裝起來當然事半功倍?”任全不敢貪功,隻管大拍自家莊主的馬屁。
“過去看看!”張潛聽了,心情愈發覺得放鬆。邁開雙腿,大步流星走向風車。隔著老遠,就看到一群男男女女,如同趕集般站在風車周圍,手舞足蹈。
而他自己花費重金打造的那座風車,則在南風的吹動下,快速旋轉。槳葉邊緣處的釘子,在倒映著陽光,卷起一圈圈兒絢麗的華彩。
快立春了,氣已經漸漸轉暖,風也漸漸不那麼刺骨。
“轟隆,轟隆,轟隆……”仿佛感覺到了主人的蒞臨,風車下剛剛裝好的磨盤,忽然開始加速,兩片車輪般的磨石,在磨盤上旋轉而行,碾碎麵前一切阻擋。(注:風車推的石磨,與農村常見的碾子不同。是兩片車輪狀磨石,在同一個塊磨盤上旋轉行進。)
………………
“轟隆,轟隆,轟隆……”燭火產生的熱氣,推動走馬燈旋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聽得人心煩意亂。
“滅了它!”禮部尚書崔湜,沒絲毫心情去鑒賞走馬燈的精巧與神奇,皺著眉頭,沉聲吩咐。“大白的,屋子裏這麼亮,點燈做什麼?”
“是!”丫鬟不敢違抗,拿起扇子,輕輕朝燈口扇去。蠟芯上的火焰被風吹滅,走馬燈立刻停止轉動。玻璃做燈罩內,轉眼間就湧滿了青煙。
禮部尚書崔湜心中,卻餘怒難熄。皺著眉頭,繼續低聲抱怨:“就為了這麼一盞破燈,你就派人燒了王琉璃的作坊?你可知道,那王琉璃燒製出來的琉璃瓶子,大部分都供應給了六神商行?!而那王元寶本人,還是商行的幾個大股東之一?!崔某那奉命去張少監家裏接洽入股六神商行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原本就對擴股不是太熱衷……”
“崔尚書是要教妾身怎麼做事麼?”一聲冰冷的反問,在對麵響起,將崔湜的抱怨,瞬間給憋回了肚子裏。身上裹了一件雪白色的貂裘,卻將膀子和胸口都露在了外麵的狸姑,邁者碎步緩緩走到了崔湜麵前,雙目之中秋水瀲灩。
“我?”崔湜心中的怒氣,頓時就下降了一半兒。低下頭,咬牙切齒地解釋,“我不是教你怎麼做事,而是需要你提前跟我打個招呼,讓我也有一些時間做相應調整。六神作坊的股東,包括張潛在內,原本就對擴股不是太熱衷。你這邊又……”
“他們不熱衷的原因,是六神花露價格太高。這時候,每進來一個新股東,無論拿多少錢入股,分走的都是他們將來的利益。”狸姑翻了翻眼皮,雙腳圍著崔湜緩緩轉圈,腳下的木屐落在地板上,發出節奏均勻的聲響,“如果六神花露忽然變得不那麼值錢了呢?你,他們是不是立刻就願意擴股了?那時候,崔尚書的人再去談,誰敢把你的人,當做上門要錢的乞丐!”
“你,你在我家安插了眼線?”走馬燈早就停止了轉動,崔湜的腦袋裏,卻仍舊有摩擦聲響個不停。頂著一頭緩緩滲出了冷汗,他咬著牙追問。
屋子裏的氣氛,急轉直下。丫鬟們害怕遭受池魚之殃,紛紛找借口告退。而狸姑,卻依舊圍著崔湜轉圈子,仿佛一頭野貓,在尋找該從獵物身體上何處下口。
“你,你在我家安插了眼線?”遲遲沒得到對方回應,崔湜硬著頭皮跺腳。
“犯不著,我隻是推測!”狸姑忽然停住腳步,挑釁般揚起殷紅色的嘴唇,緩緩道,“你現在派人去談,是從別人手裏掏錢,自然像個乞丐。而等我這邊攻勢發動起來,你再派人去,就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