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頓時又大失所望。那王元寶的煉製的琉璃秘法,根本不是他所期盼的原始玻璃製造工藝。而是一套脫胎於燒瓷與鑄鍾之間的特殊流程,可以算是另辟蹊徑,也可以是誤入歧途。
首先,燒琉璃的材料不是價格低廉的河沙,而是道士們日常吞服,以求長生的純石英粉。需要工匠們用燒磚的黏土,將石英粉裹起來,放在磚窯裏煆燒。
如此煆燒出來的產品,隻能稱為粗料。需要持續煉製四到五時間,才能出一窯。出窯之後,還需要將黏土外殼心剝除,將粗料砸碎,重新研磨成粉,添加不同顏色,才能稱為細料。而細料燒融之後,加工成各種形狀,方能稱為琉璃。
至於琉璃器皿的製造,則更為古拙。竟然也跟鑄造青銅一樣,先用“失蠟法”做了模具。然後再將細料和草木灰過濾出來的水,一起放進黏土坩堝裏熬製,帶細料被熬成融化狀態,便倒入模具中整體鑄造。
待鑄造成基本型狀的琉璃器皿之後,再用鐵鉗子夾著琉璃器皿放在火上烤軟,通過拉伸,縮口,箍方、揉圓等手段,增加器具的美觀程度和造型細節。如果想要製造高檔貨,最後還需要再增加一道打磨,一道拋光工序,才算大功告成。
如此高昂的原料成本和複雜的製造工藝,怪不得琉璃製品的價格直追岫玉。也虧了六神作坊的花露前一段時間的產量不高,王元寶的琉璃作坊,才能保證琉璃瓶子的及時供應。如果將來花露的產量增加一倍,其實根本不用外人破壞,琉璃瓶子產能不足的短板,就會立刻暴露無遺!
如此看來,那個正在算計六神商行之人,愈發顯得高深莫測了。用另一個時空的行話來,此人所出的第一招,就打斷了六神花露的供應鏈。而按照王元寶提供的製造琉璃秘方,哪怕六神商行發現無處購買瓶子之後,第一時間就組織人手自己燒製琉璃,從收購磚窯到製造出成品,至少需要三到四個月。有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夠那些所謂的“大食正宗香水”,吞掉原本屬於六神商行的消費市場。
“我的作坊雖然被燒了,但,但細料還有上千斤,主要工匠師傅也都在。如果現在就組織人手開工,還來得及趕在年底之前,作出幾個百個瓶子來!”蹲在地上哭了一會兒,偷偷觀察到張潛的臉色很難看,王元寶果斷停止了哭聲,挪到他身邊聲提議。
“你敢回新豐縣招募人手開工?”張潛低頭看了此人一眼,冷笑著詢問。
王元寶立刻縮起了脖子,含著淚連連搖頭,“不敢,我剛剛狀告了新豐縣令王祖德,雖然沒人肯替我做主,他肯定也恨我入骨。但是,少監,我可以寫信,幫您把人手都召集到這裏來。我王元寶的確貪財,卻從未出賣過朋友。任琮這麼幫我,我如果不幫他將瓶子做出來,我死也不瞑目!”
話音剛落,他的心思,就被郭怒當場戳破,“呸,你是怕我大師兄收拾你,所以想要顯示你還有用,想要戴罪立功!”
罷,他又將一份賬單交到了張潛手裏,快速補充:“大師兄,我跟三師弟算過了,他雖然鑽了空子,但還算知道收斂。大概隻持了總股本的百分之八左右。除非收他股本那個人,還能聯合其他股東一起要求退股,否則……”
“不是除非,而是肯定會!”張潛搖了搖頭,笑容有些發苦。“你往那邊看,是誰的車駕?已經快到莊子門口了!”
“啊——”郭怒聞聽,立刻驚詫地扭頭,果然看到,數十名衣著光鮮的侍衛,簇擁著一輛白銅裝潢的高車,徑直駛向了張家大門口兒。
“是少國公段懷簡的車駕!”任琮頂著一雙發紅的眼睛,走上前,低聲請纓,“師兄,你不用出麵。我去迎接他,先問清楚他的來意再。”
“不必了,你按我的,回去問問你阿爺,你能動用多少現錢。”張潛笑著歎了口氣,輕輕搖頭。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滿臉激憤的郭怒,“你也一樣,先回家問問你阿爺,你能動用多少現錢。然後,你再帶著王元寶去新豐縣,把他存的琉璃細料運回莊子裏來。”
“金子,我還有金子。張少監,這批金子,我願意全交給你使用。算我將功贖罪!”王元寶唯恐張潛將來無論輸贏都不會放過自己,咬著牙再度表態。“五,二哥,我真的不知情,我如果知情,就是要了我的命,也不會出讓幹股。我才不相信,張少監過不了這個坎兒。明明能翻上十倍的買賣,我更不會隻賺一點點錢兒就賣掉。你們千萬要相信我。我這人貪財,卻不是傻瓜!”
“大師兄!”任琮不敢做主,紅著眼睛向張潛請示。
“那就留下,如果有人退股。這批金子能買下來多少,就算王元寶重新入了多少股!”張潛想了想,笑著點頭。舉手投足間,居然依舊保持著自信與從容。
這份自信,迅速影響到了王元寶。後者眼神一亮,咬了咬牙,再度低聲求肯:“張少監,我還有一萬多貫別的欠賬,隨時都能收上來。還有,我在城裏還有一座鋪麵兒,也可以隨時換成現錢。我都教給你調用,過後,我隻要回購股份的一半兒。”
“美死你!”郭怒抬起腳,將王元寶踹到一旁。隨即湊到張潛身側,壓低了聲音,悄悄試探,“大師兄,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應對之策了?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任何人想騎在你頭上拉屎,都是白日做夢!”
“別那麼髒,趕緊去幹活!”張潛一巴掌,將他也拍出了三尺遠。然後笑著大步走向家門,也不在乎,自己此刻臉上髒得宛若鬼畫符。
如果對手以權勢相壓,他還真的未必支撐得住。畢竟,他這個秘書少監還沒履任,手下也沒有任何班底做支撐。而他本人掌握的東西再多,也沒實力與整個大唐的官僚體係為敵。
然而,對方既然跟他玩在官言官,在商言商。他應對起來,就容易多了。即便輸個精光,不過是將六神商行輸出去。
像類似於六神花露般的賺錢捷徑,他腦子裏還有一大堆。用不了半年,就能卷土出來。
“呼——”南風呼嘯,吹動他的衣袖。飄飄蕩蕩,宛若兩隻剛剛長出羽毛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