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往日都笙歌不斷的平康坊,變得愈發熱鬧。從每中午開始,賭錢的,聽曲子的,看歌舞的,玩角抵的,還有隻是過來滿足口腹之欲的人,就絡繹不絕。
而坊內各家青樓楚館,為了抓住貴客們的錢包,也使出了全部解數。幾乎每都有新奇菜肴推出,每都有新鮮的歌舞登場,每也有新入行的“清倌人”,等著恩客的發掘和捧場!
可無論各家青樓楚館玩出多少花樣,每賺錢最多,門前所停馬車最華貴的,永遠都是位於坊子深處,屬於阿始那家族的媚樓。這處占地足足有三十畝,由四座彼此相連的樓,一片水榭和回廊組成的建築群,永遠都是全大唐風流公子們,最向往的“聖地”。甚至有傳言,來長安卻沒機會進入大明宮當官,算不得遺憾。沒進入媚樓當一夜恩客,才是白白到京師走了一遭!
“其實媚樓也就是那樣,裏邊菜肴過於油膩,樂子不多,姐們的長相,也遠不如旁邊的楚樓、明樓、湘樓漂亮!”也有去過的人,對傳言表示不屑一顧。然而,往往這話才出沒幾,隻要朋友振臂一呼,他又會屁顛屁顛跟著往媚樓跑,全然不顧同伴們的取笑。
原因無他,媚樓能提供的很多東西,永遠是其他各家青樓提供不了的。比如,長安城內最及時最準確的信息!這些信息對不需要它的人來,也許隻能當個樂子聽,對於需要他的人來,往往價值萬金!
“四哥,該你了,該你了!”媚樓春風閣的三層甲子號房,幾個衣衫華麗的公子哥兒,借著酒勁兒大呼叫。在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名金發碧眼的波斯女子,操著不熟練的漢語拚命鼓掌,仿佛被稱作四哥的中年人胖子,是下第一美男子一般。
“就來,就來!”被稱為四哥的中年胖子,推開坐在自己懷裏的波斯舞女,站起身,笑嗬嗬衝大夥拱手。隨即,抄起五根兩尺長短的圓頭金簇箭,笑嗬嗬地朝著八步外的青銅長壺擲去,整套動作宛若行雲流水。
“叮!”第一支長箭入壺,發出悅耳的聲響,宛若編鍾。
“有初!”眾公子哥齊齊撫掌,為胖子四哥的開門第一投喝彩。(注:投壺第一中,叫“有初”,第二中叫“連中”,全中叫“全壺”。)
胖子四哥向眾人點了點頭,笑著將第二支長箭朝青銅長壺擲去,又是“叮”的一聲脆響,箭鏃穩穩地投入了壺心。
“連中!”喝彩聲愈發響亮,眾公子哥們看向胖子的目光中寫滿了佩服。
投壺遊戲看似簡單,但對於眼力,臂力和手腕靈活度,都有極高的要求。特別是在大夥都喝酒喝到半酣的情況下,五支能中其一已經非常不易。而胖子四哥卻輕輕鬆鬆拿了個“連中”,可見其身手是何等的高強。
而那胖子四哥,居然絲毫都不驕傲。深吸一口氣,將剩下的三支箭,毫無停頓地般朝青銅長壺投去,隻聽“叮”,“叮”“叮”一連串脆響,竟然一支不差,皆落入了壺內。
“全壺,全壺!延壽兄(四哥)好手段,竟然又是一個全壺!”眾公子哥和波斯舞姬們齊齊拍手歡呼,一個個興奮得如醉如癡。
“叮咚,叮咚,叮咚……”長壺側對位置,負責計分的樂妓,也立刻舒展玉臂,敲響了編鍾。刹那間,肅穆的古代雅樂與波斯舞姬生硬的歡呼聲響在一處,令人茫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須臾,編鍾聲停止,餘音繞梁。眾公子哥們齊齊舉杯,向那胖子四哥慶賀。而那胖子四哥,也不矯情,先抓起酒盞滿滿幹了一盞,旋即,就把目光看向另外一個身材跟自己差不多寬窄,卻生者藍色眼珠的胖子,“阿諾,武某靜候賜教。”
“阿諾,阿諾!”舞女們齊齊鼓掌,用生硬的漢語為藍眼珠阿諾鼓勁兒。看向此人的目光,一片滾燙。
“阿諾,阿諾。”公子哥們則一邊鼓掌,一邊給藍眼珠支招,“來一個三連雙貫,然後罰四哥喝酒!”
按傳統規則,投壺五箭全中,已經是滿分。但是公子哥們為了增加樂趣,又自行設定了“四連一貫”,和“三連雙貫”兩個挑戰等級。所謂四連一貫,指的是四支長箭投入壺中,最後一支從銅壺的持耳處穿過。“三連雙貫”,則是連投三箭入壺,最後兩支長箭,一左一右各自穿過壺耳。
隻可惜,大夥喊得熱烈,那藍眼珠阿諾卻未戰先怯,訕笑著站起身,朝著四周圍連連拱手,“四哥技藝高超,我能追到一半就知足了,雙貫耳,不敢想,不敢想!”
罷,也抓了五支長箭朝著投壺擲去,果然,隻有第二箭和最後一箭勉強入壺。其他三箭,都歪歪斜斜偏離了目標。
“唉——”眾公子哥們失望得以手拍案。在場的波斯舞姬們,也都將目光挪開,不忍心看藍眼阿諾滿臉通紅的窘迫模樣。
“怎麼了,阿諾殿下,你今可是有失水準!”唯獨胖子四哥武延壽,知道那藍眼睛的投壺水平,不至於跟自己相差得這麼大,猶豫了一下,關心地追問。
“沒事兒,今有些不勝酒力而已!我輸了,認罰!”藍眼睛阿諾端起麵前酒盞,將裏邊的葡萄酒一口氣吞了個幹幹淨淨。隨即,又讓身邊的波斯舞姬給自己將酒盞倒滿,再度一飲而盡。
這個豪爽的舉動,又為他贏了一個滿堂彩。眾公子哥們鼓掌歡呼,紛紛向阿諾的賭品和酒品致敬。隨即,又開始鼓動下一位酒友起身挑戰胖子四哥武延壽剛剛創立的記錄。
而那胖子四哥武延壽,心思遠卻比其他人仔細。趁著大夥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的機會,笑著舉起酒盞跟阿諾碰了一下,低聲詢問,“最近有人欺負你了?!要不要我叫幾個兄弟……”
“不用,四哥,你的好意,弟心領了!”阿諾搖搖頭,臉上的笑容好生苦澀,“都是我祖父那輩子的恩怨了,我隻不過是偶爾想起來,心裏頭難受而已。”
“你祖父?”胖子四哥武延壽眉頭輕皺,隨即雙眼之中寒光閃爍,“是大食人欺負上門了,奶奶的,反了他們!這裏是大唐的長安,不是疾陵城。還輪不到一群大食人橫著走。你把那廝的名字給我,今晚我就……”(注:疾陵,現在伊朗一帶的城池。古波斯第一次亡於大食之後,大唐曾經扶植波斯王子,在此地複國,並建立波斯都護府。)
“四哥,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藍眼阿諾感動得眼淚圍著眼眶打轉,卻咬著牙擺手,“這是國仇,打翻一兩個大食人,無濟於事。我隻是,隻是最近看著那些大食人拿我波斯禦用工匠製造的琉璃器具,當做他們自己的珍寶在長安販賣,心裏不是滋味而已。”
“嘩啦!”坐在阿諾身邊的波斯舞姬,不心打翻了裝酒的銅壺。將殷紅色的葡萄酒灑了滿地。然而,她卻非常失禮地站起身,掩麵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