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阿諾見此,心中愈發悲不自勝。將酒壺抓起,嘴巴對著嘴巴,鯨吞虹吸。
臨近席位的幾個公子哥見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隻好裝作視而不見。
最近一二十年,大食軍隊在安息舊地所向披靡,滅國無數。像阿諾這種波斯王的兒孫,亡國後還能逃到大唐來苟延殘喘,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其餘若幹國家的王子公主,要麼成了大食人的奴隸,要麼成為獅子的口糧,下場慘不忍睹。(注:波斯第二次亡國後,其國王帶著家人再度逃到大唐。後改姓李,徹底融入了中國。)
“停下,停下,阿諾,你別先別急著把自己灌醉!我有事情問你?”不愧為一群公子哥的主心骨,到了這種時候,胖子四哥武延壽,居然還有辦法開解波斯王孫阿諾。一邊用手抓住酒壺,一邊聲刨根究底:“你大食人最近帶來的琉璃,全是你們波斯禦用工匠製造的?那你知道怎麼造麼?大食人不遠萬裏運來琉璃,價格肯定居高不下。如果咱們在長安起個作坊,製造出同樣的琉璃來按本錢發賣,保證讓那些大食人血本無歸!”
“這……”波斯王孫阿諾的眼神一亮,緩緩放下了酒壺。“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找人問。當年跟我祖父一起逃難來長安的波斯貴族中間,應該有人知道。”
“那就去找啊,找到後,咱們一起出錢,安排底下人去做。那些大食人,個個都是財迷。你讓他們配個血本無歸,肯定比他殺了他全家,還讓他難受!”胖子四哥口才了得,立刻不遺餘力地給藍眼波斯王孫阿諾打氣兒。
在場之中,也不乏其他聰明人。立刻有一名姓裴的公子哥端著酒盞湊過來,笑著祈求:“四哥,四哥,又有啥好事兒了。帶上我,帶上我。我家別的拿不出來,就是工匠多!”
“別胡鬧,未必能賺到錢,我隻是想幫阿諾出口惡氣!”胖子四哥一把將對方推開,滿臉仗義地強調。
“一起,一起!”裴姓公子哥卻不肯放棄,繼續端著酒杯往前湊,“錢財乃身外之物。給阿諾殿下出了這口惡氣最為重要。”
“什麼事兒,什麼事兒?帶上我,帶上我!”另外一位姓趙的公子哥反應也不慢,緊跟著湊過來,笑嗬嗬地舉杯。“四哥,我可一直唯你馬首是瞻!”
“那就一起,阿諾先去找懂得製造琉璃的工匠。等過了年,咱們再約個時間,決定具體細節!”胖子四哥武延壽向來爽快,見裴七和趙公子堅持要加入,果斷舉起酒杯,跟二人相碰。
兄弟三個隨即相視而笑,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開元通寶的光芒。卻不約而同地忽略了波斯王孫阿諾的想法,仿佛此人就是一隻土偶木梗。
“四哥,裴七,你們最好還是謹慎一些!”一位姓劉的公子哥喝得有些高了,在旁邊善意地低聲提醒,“那群大食人敢跟六神商行打擂台,背後未必沒有貴人撐腰。我可是聽,褒國公,夔國公和譙國公三家,眼下都從六神商行撤了股。”
“咱們又不是現在摻和?等咱們找到了工匠,把琉璃窯建起來。這波針對六神商行的打壓,早就看到結果了!”胖子四哥武延壽笑了笑,不屑地搖頭,“那群大食商販不過是別人手裏的一把糞叉子而已,糞都鏟完了,誰還把臭糞叉子拎在手上?”
這個比方,雖然肮髒了些,卻足夠生動。登時,引得周圍的人哄堂大笑。隨即,眾人連新一輪投壺結果都不看了,湊在一起開始對最近大食商販與六神商行之間的“擂台戰”議論紛紛。
那胖子四哥武延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隻管一邊插科打諢,一邊不著痕跡地,將話頭往自己需要的方向引。很快,就挖掘出了更多至關重要的細節。
剔除那些糊弄朝廷規矩的障眼法,六神商行的真正大股東,主要有九到十家。其中七家,目前已經被大夥打探清楚。分別為,還沒赴任的秘術少監張潛,軍器監火藥署丞郭怒,軍器監甲仗署丞任琮,褒國公府,夔國公府,譙國公府和原長安城的大富豪王元寶。
而最近,有神秘人物忽然出手,先一把火燒掉了王元寶的琉璃作坊,斷了六神商行的琉璃瓶子供應。隨即,又支持大食商人,拿出數量龐大的琉璃製品和正宗大食花露,跟六神商行打起了擂台。再跟著,則又將王元寶手中所持的六神商行幹股,盡數收購。
在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六神商行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前中午,據褒國公府的少國公段懷簡,又親自去了秘書少監張潛家,代表褒國公府,夔國公府,譙國公府,將三家以前投入的資金,盡數撤回!直接給商行來了個釜底抽薪!
這下,其他原來入股的股東,可是徹底撐不住了。紛紛趕往商行,堵著明麵上的掌櫃郭仁義,要求撤資。把郭仁義逼得手忙腳亂,差點兒當場拔出刀來,抹了自己的脖子。
好在郭怒的父親郭巨先還算仗義。不肯讓自家兒子失信壞了名聲,主動拆借了一筆資金過來應急,才讓六神商行得以苟延殘喘。可明眼人誰都能看得出來,曾經在長安城內名噪一時的六神商行,就隻剩下了易主和關門兩條路可走。無論走哪一條,對六神商行真正的幕後主人張潛來,打擊恐怕都不會太輕。
“也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筆!”眾公子哥們越交流,得到的信息越是完整。越完整,對出手之人越是欽佩。一個個,對著窗外的夜空,連挑大拇指。
對於即將遭受重大打擊的張潛和差點兒家破人亡的王元寶,大夥卻誰心中都沒有半點兒同情。
長安城的貴人圈子裏,向來有自己的遊戲規則。那張潛無論憑著什麼手段鑽了進來,也得找準自己的位置,遵守圈子裏的規矩。他既肯不拜山頭,又不肯主動找一個大佬上香,就難免會挨上一頓教訓!
挺住了,今後長安貴人圈子裏,才有他的一席之地。
挺不住,他被踢出去,也是活該。
實話,那位出手之人僅僅毀掉或者奪走他的六神商行,已經是看在他背後的師門和應神龍皇帝麵子上。否則,等待他張潛的,豈止是破財?弄不好,象郡縣尉的位置,都得走上一遭!
…………
“也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出的手,這招數,一環套著一環!”消息既然到了媚樓,就不可能再成為秘密。很快,在長安城內的一些深宅大院裏,也響起了一連串嘖嘖讚歎聲。
“那六神商行已經關門了?還是已經拿不出錢來,退還給各位股東了?”頒政坊曆城開國縣公府,老國公秦懷道豎起眼睛,瞪著自家剛剛從媚樓吃酒回來的孫子秦家恒,沉聲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