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糧食啊,怎麼可能不種?你剛才不是,玫瑰喜陽,還怕澇。我在莊子高處種玫瑰,低窪處種糧食,不就沒人能挑毛病了麼?”雖然早就領教過大唐言官的無聊,張潛依舊滿不在乎回應。
“低窪處,隻能種高粱,還長不太好。哪怕已經排過了淤,但地裏存著堿,至少兩三年之內,隻能種高粱!”王毛伯笑了笑,極為內行地,指出了張潛的一廂情願。“而家中的莊稼大部分都是高粱,雖然言官不會挑毛病,卻難免會有無聊者,將此事當做笑談。”
長安人喜歡吃麵,實在沒錢的人家則吃粟,高粱向來不受歡迎。隻有家中土地實在過於貧瘠,或者管家和莊戶們太懶,才會胡亂種一些高粱,看吃飯。
而張潛身為從四品高官,一言一行,都會被很多雙眼睛盯著。家裏成片成成片起了青紗帳,省事兒是省事兒了,糧食自給自足就成了問題。如果家中有上千畝土地,還要從外邊購買糧食吃,毫無疑問,會被父老鄉親們,偷偷鄙視為敗家子!
然而,對於王毛伯的提醒,張潛卻絲毫不當回事兒。略作沉吟之後,立刻做出了決定,“無妨,玫瑰種在向陽的緩坡上,盡可能地多種。低窪處,還有剛剛排過淤,不適合種麥子的田地,全都種高粱。高粱這東西,原本就不該用來當飯吃,釀酒,才是它的最佳出路!”
“釀酒?”這回,輪到王毛伯驚詫了,瞪圓了眼睛,喃喃追問,“高粱能夠釀酒,那麼澀的東西?”
“釀米酒肯定不成,釀白酒麼,卻是上上之選!”張潛笑了笑,信心十足地握拳。
擊敗了有長公主做靠山的珍寶閣,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大筆的財富。同時,也讓他心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很多原本會心翼翼的事情,他不再心翼翼。而許多需要反複考慮才付諸實施的步驟,他開始悄悄地加快了實施節奏。
作為張潛的師弟,郭怒對自家師兄身上的變化感覺很直接。猶豫了一下,就準備出言提醒。然而,還沒等他斟酌好辭,就看到崔管家興衝衝地跑了進來。
“東主,郭少郎,王主事!”一改數月之前那種冰冷凶悍,如今的崔管家,無論見到誰,都滿臉堆笑。先向張潛、郭怒和王毛伯拱手行禮,隨即,笑嗬嗬地彙報,“啟稟東主,學堂今入學,張山長問您,是否有空過去看看。順便上幾句話,鼓勵一下學童們上進之心!”
“去,當然要去!”張潛聞聽,果斷笑著揮手。“師弟,毛伯兄,要不要一起去!”
“求之不得!”郭怒生就愛熱鬧,而王毛伯,則擔心張潛再遇到不測之事,有心貼身保護。所以,雙雙笑著點頭。
兄弟三人,笑嗬嗬出了書房,跳上馬車和坐騎,一路向東而行。不多時,就來到了原本的白馬寺,現在的成賢書院之前。
由於張若虛擔任了山長,並且由神龍皇帝李顯親手題了匾額,張潛原本擔心的那種無人前來就學的情況,根本未曾出現。相反,渭南,新豐、霸陵等地許多不需要節省飯錢和束脩的殷實人家,也把適齡子弟送了過來。
故而,計劃中第一期八十個入學名額,根本不夠用。甚至有人專門托了孫安祖的關係,往裏邊塞人。害得張若虛不得不將名額提高到了一百二十人,才堪堪滿足了要求。
聞聽深受皇帝寵信的秘術少監張潛,準備給學子們訓話。許多送孩子前來就讀的家長,也紛紛停住了腳步。大夥聚集在書院前的空地上,翹首以盼。都期待那位傳中極為會做官的張少監,能給自家子弟麵授機宜。或者虎軀一震,福氣四散,讓孩子們也將來也能有機會,跟他那樣平步青雲。
然而,當張潛終於走到了台階上,開始訓話。不少家長,卻大失所望。原因無他,第一,張少監的話,居然非常通俗易懂,讓人隻要聽在耳朵裏,根本不需要細琢磨,就能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第二,張少監對學子們的要求,非常低,低到已經對不起匾額上的題字。
“……所謂學,我曾經過,乃是與大學相對。不講如何治國安邦,也不講如何代子牧守一方,隻是為了開蒙,解惑,使人獲取最基本的學問,以便更好地在世間立足。”目光掃視書院前,那一張張稚嫩,或者已經老去的麵孔,張潛笑著,重複自己的心願。
因為站的位置較高的緣故,大人們臉上的失望,他能看得一清二楚。孩子們臉上的喜悅和困惑,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隱藏在人群後的宦官和百騎司飛騎,他同樣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今,他卻不想遷就任何人,
“你們當中,也許有人將來會轉到其他學堂。也許有人長大之後,會出將入相。也許有人,這輩子都過得很平庸,甚至默默無聞。但是,成賢書院,卻依舊願意,成為你們每個人,共同的家園。”略過那些市儈、興奮或者麻木的成人,他把目光集中在孩子們身上,就像看著一棵棵新苗,“我這裏對你們的希望不多,隻期待,你們讀了書之後,對是非善惡,都能有最基本的判斷。不要人雲亦雲,也不要為了顯示自己特立獨行,而特立獨行。希望你們能學會思考,凡事能多問幾個為什麼?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如果你們將來心中能對蒼生保留一點兒悲憫,對同類生出幾分共情,則我一定會以你們為榮。因為,那是本書院建立的意義所在,也是本書院與別家書院最大的不同!”
忽然心中有些激動,他笑了笑,衝著台階下的所有人,輕輕抱拳。
他忽然感覺到,縱使穿越時空,其實自己也從未孤獨
因為,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著自己,注視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並且深深以自己為榮!
第二卷萬家燈火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