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多謝少監成全!”王元寶喜出望外,立刻笑著向張潛躬身施禮。
“多謝少監!在下一定盡心盡力,不墜了六神冶鐵坊的招牌!”沒想到困擾了自己好半的難題,被張潛如此輕易就解決了,王毛伯也滿臉佩服地拱手。
“別光著壓琉璃,鐵水融得如何了,試試鐵水!”從正月中旬忙碌到三月中旬,張潛可不隻是為了看水車壓製琉璃板。三兩句話解決了利益分配問題之後,立刻向王毛伯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馬上去拿,任署丞就在地爐那邊看著。”王毛伯高聲回答了一句,轉身直奔不遠處土坡。
“我也去,我也去!”王元寶屁顛屁顛跟在了王毛伯身後,興奮得聲音都帶著顫抖。
三十步外,一座位置稍高的土坡上。任琮正在指揮著數名學徒,用風葫蘆給一座半人高的地爐鼓風。地爐下,燃燒的焦炭被風吹得紅星翻滾,將熱浪源源不斷送上爐頂。而爐頂卻是按照波斯匠人的辦法,完全密封著。靠近焦炭的黏土爐璧,和被黏土包裹起來的丹鼎,都已經被燒成了暗黃色,隨時都可能有炸裂地風險。
這是任琮在上個月,花費了二十吊錢的高價,從一名大食逃奴手中買來的煉鐵方法。為此他還替那名逃奴買了一份大唐戶籍。當時郭怒還笑他善心大發,適合出家去做和尚。然而,張潛看了之後,卻認為這筆買賣做得非常值。
作為鐵匠世家出來的子弟,王毛伯到現在為止,也沒看出來這筆買賣究竟值在哪?比起大唐境內隨處可見的煉鐵爐,地爐的冶煉效率,差了何止百倍。大唐常見的豎立式煉鐵爐出鐵水,每次都是以萬斤為計。而地爐,一次卻隻能出幾十斤。並且地爐對鐵礦石的要求極高,品質稍差一些的鐵礦石,就必須多次冶煉。還不如直接拿了廢鐵去做回爐!
唯一的好處是,地爐方便。隨便挖個坑,堆點黃泥,裏邊再裹上那種最耐熱的龍虎丹鼎,就可以開煉。哪怕是行軍打仗期間,都不耽誤隨時隨地開工。
正胡思亂想之際,卻聽見王元寶高聲喊道:“任署丞,少監問你,鐵煉得怎麼樣了!那邊的水車和石磨都在等著呢?”
“這就好,這就好!”任琮連聲答應,緊跟著,就命人停了風。隨即,又從地上抄起了一把大錘,狠狠砸在地爐中部。
“砰!”地爐連同裏邊的龍虎丹鼎同時碎裂,鐵水托著礦渣,瀑布般從丹鼎內翻滾而出。在向下流淌的過程中,就自動分成了上下兩層。(注:地爐冶鐵,網絡上能看到完整視頻,這不多贅述。)
“都別動,我來,我來!”任琮興奮得聲音都變了調,用一把巨大的長柄鐵鉗子,在冒著紅煙的“瀑布”內用力攪動,很快,就攪起了一大團正在凝固的鐵水,丟進身邊鐵皮雞公車內,隨即,推起車,撒腿奔向石磨。
“剩下的歸你們!”一邊跑,他一邊向工匠們交代,唯恐對方耽擱了時間,讓鐵水平白浪費。
根本不用他這句交代,甲杖署的眾工匠們早就各自抄起了長柄鐵鉗子和鐵鏟,將剩下的鐵水與灰渣分離,裝入了另外一輛鐵皮雞公車,隨即,大夥兒推起車,緊緊跟在了任琮身後。
王毛伯和王元寶兩個人不敢怠慢,也跟著跑下了土坡。轉眼間,又回到了石磨旁。恰看見,任琮將一大團半融化狀態的鐵料,塞進了滾動的磨石下。
與先前碾壓半融化狀態琉璃的情形一抹一眼,沉重的磨石在水車的帶動下,毫無障礙地從鐵料團上壓了過去,彈指間,就將鐵團變成了鐵板。而那任琮,卻還不滿足。用鐵鉗子快速調整鐵板,被石磨反複碾壓,不多時,就又讓鐵板的厚度,被壓薄了一大半兒。
“取下來,把剩下的鐵料全塞進去。看看一次到底能不能碾得完!”張潛的聲音在大夥背後響起,也帶上了難以掩飾的興奮。
“是!大師兄!”任琮快速用長柄鐵鉗子,搶在石磨下一次碾壓過來的瞬間,將已經薄得已經不到半分的鐵板撤走。剛好推車趕到的工匠們,則齊心協力,將剩下那五六十斤鐵料,全都夾到磨盤之上。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石磨伴著巨大的“轟鳴聲”,從鐵料上碾過,一圈兒,又是一圈兒。周圍的人,誰都不再話,眼睜睜地看著鐵料的顏色,由橘紅漸漸變成暗紅,變成黑色,又漸漸從黑色中透出銀光。
足足碾壓了三十幾圈兒,鐵料終於徹底冷卻。工匠們在任琮的指揮下,再度齊心協力,從磨盤上取下了製成品。一片表麵積巨大,形狀呈大半圓形,厚度半分左右的鐵板,迅速豎立在了大夥兒眼前。(注:半分,古代寸下的單位是分。一分大概是兩毫米左右。)
比起以前鐵匠手敲出來的鐵板,雖然厚度不見得薄多少,整體更加均勻了。並且效率超過了手敲的數十倍。對於每年需要製造大量明光鎧的軍器監甲杖署來,這種生產方式所帶來的好處,簡直不言而喻。而對於任氏和郭氏的鐵皮爐子作坊來,這種生產方式所帶來的效益,更是清晰可見。
“用地爐融鐵的話,一次碾壓一百斤鐵料,應該問題不大。”仔細觀察了一下鐵板的成色,以及石磨的運轉狀況,張潛笑著總結。隨即,又開始給任琮布置新任務,“你下次少放一些鐵料,試試到底能壓多薄。做爐子煙囪,估計有當下的四分之一厚度就足夠了,太厚反而是浪費。”
“是!大師兄!”任琮放下第一輪壓出來的鐵板,雙手抱拳,回答得毫不猶豫。
“你再找人打聽一下,這種龍虎丹鼎,在燒製之時,能不能往黏土裏多加一些墨石。具體加多少,我也不清楚,兩成到四成之間吧。或者咱們自己起窯,燒幾個丹鼎,試試能不能成功。”張潛蹲下身,一邊用鐵錘敲打著鐵板,一邊皺著眉頭吩咐。聲音中,隱約竟然帶著幾分失望。
“我來,我來燒。反正燒琉璃,也少不得用丹鼎。總不能去外邊買!”唯恐自己沒機會表現,王元寶在旁邊大包大攬。
“那就交給琉璃坊燒丹鼎,冶鐵坊和軍器監需要丹鼎,則全都從琉璃坊購買!”張潛沒有抬頭,目光依舊死死盯著鐵板,仿佛鐵板上即將開出玫瑰花來一般。
“師兄,是不是哪裏出問題了?”任琮終於發現了自家大師兄的情緒不對,也蹲下身,心翼翼地詢問。
“沒啥問題,或者不是你這邊的問題,應該是我哪裏沒弄明白!”張潛笑了笑,輕輕點頭。
按照手頭能找到的資料,任琮無意間花錢從大食逃奴手裏買來的煉鐵法,應該是古印度煉鋼術的分支。也就是另一個時空文藝作品中經常出現的大馬士革鋼的煉製方法。然而,也不知道是任琮所買的技術不全,還是出售技術的那個大食逃奴有意藏私,自己這邊連續幾爐,煉出來的都隻能算是熟鐵。(注:大馬士革鋼,其實為古印度所產的坩堝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