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透過剛安好沒幾的拚色琉璃窗格,照進紫宸殿內,在半空中留下幾道明顯的光柱。
有細碎的灰塵在空氣中飄浮,尤其在光柱範圍內,可以看得極為清楚。特別是每當有人走動,或者高聲話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灰塵像水流一樣翻滾。
秘書監少監張潛,跪坐兵部侍郎張身側不到兩尺的位置,一眼不眨地看著灰塵在光柱範圍內的變化,年輕且白皙的麵孔,就像寺廟裏的塑像一般平靜。
不是他故意溜號,而是朝堂上正在討論的內容,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知識範圍。什麼白經、黃經、入宿、去極,全都是他以前聽都很少聽的名詞。而“火地水相交,陰陽既生”之類的古代文理論,更是讓他不明覺厲!
在張潛看來,日曆就是日曆,另一個時空當中,無論華夏人以往習慣用的農曆,還是世界通用的公曆,都一種標記和計算時間的工具而已。除了能讓人記住一些特殊日子和展示節氣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作用,更不代表任何高深內涵。
而此時此刻,朝堂上的其餘所有人,恐怕都不會讚同他的觀點。特別是那些以宗楚客為首的“修曆派”,已經將曆法準確與否,上升關乎到國運興衰的高度。仿佛再出現幾次月食或者日食推算失敗,就會導致上蒼降下災難,讓大唐頃刻覆滅一般。
以韋巨源為首“維持派”,則列舉大量的事例,證明《麟德曆》,仍然具備當世任何一部曆法,都無法超越的優點。特別是在推算節氣和金、木、水、火、土五星位置方麵,推算出來的結果與渾監實際觀測結果之間的差別微乎其微。
“什麼叫做微乎其微,不過是因為距離遠,即便位置出現變化,在渾黃道儀上,也觀測不出來罷了。”盧藏用不知道得了誰的暗示,忽然站了出來,對“維持派”的證據發起了猛攻。
這話,可是有些犯眾怒了。渾黃道儀乃是四十多年前,由李淳風帶頭,渾監與將作監精誠合作的結晶。此物由內外三層青銅圓環構成,可以極為方便的觀察和測算空中大部分星辰的位置變化,甚至可以推測並且提前展示月亮的位置。製造成功之後這麼多年來,周邊諸多國家想要仿造,卻因為無法保證圓環的同心性,不得不相繼放棄。
而今,盧藏用一句話,就將渾監和將作監幾十年來最引以為自豪的神器,給否定了,渾監和將作監的官員們,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當即,紛紛將矛頭對準他,厲聲嗬斥,“胡,盧侍郎,你不懂可以,但是切莫信口雌黃!”
“嗬嗬,盧侍郎,你所長並不在此,還是不要隨便開口了吧!”
“盧侍郎,這可不是作詩,也不是山中辟穀?”
“盧侍郎,終南山裏的杜鵑又開了一茬了。昔日山中隱士,如今何在?”
……
“從月宮所在位置,就能知曉,盧某此言非虛!”盧藏用半數本事,都在一張嘴巴上。因此,毫不猶豫地就展開了反擊,“為何渾儀觀測到的月位,與麟德曆所推算的結果,屢屢出現不同。原因無他,月宮距離地麵近,位置變化容易看得見。而五星,待爾等在渾儀上能看出其位置與往年的不同,恐怕其去原位已經不止萬裏也!”
話音落下,四周圍,立刻又響起了一片反駁之聲。渾監的官吏們,簡直恨不得一起用口水,將盧藏用活活淹沒。
“這廝雖然惹人討厭,所的話,卻很是在理。”張潛聽不太懂渾監官吏們在什麼,所以,隻能根據自己所掌握的知識,判斷爭執雙方誰對誰錯。
毫無疑問,站在純科學角度,盧藏用的話更有道理。月亮距離地球,的確比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都近得太多。這在另一個時空的二十一世紀,幾乎是孩子都知道的常識,根本不需要爭論。
然而,張潛卻不想開口幫盧藏用話。原因很簡單,第一,他知道五大行星距離地球都比月亮遠,卻不知道如何去證明這一點。第二,早在前來參加追朝之前,張九齡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提醒。
據張潛所知,在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張九齡好歹也曾經做過一任宰相。所以,他相信,張九齡對政治的敏感度,遠遠超過了自己這個官場白。既然張九齡已經懷疑,宗楚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忽然揪住《麟德曆》的缺陷不放,有可能是別有居心。他就犯不著自己稀裏糊塗硬往旋渦裏頭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