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想卷入旋渦,他就隻能百無聊賴地繼續觀察光柱範圍內的塵埃如何運動。因為氣漸漸熱起來的緣故,氣流在緩緩上升。所以,塵埃大部分時間都是向上漂浮。而光柱的位置,則從紫宸殿中央偏右側,以肉眼區分不出來的速度,緩緩左移。這意味著太陽已經西墜,傍晚即將到來!
“李淳風又如何,當初他還,麟德曆能用八百年呢,這才不過四十三年,就連初一和十五都弄不清楚了!”忽然間,有人在紫宸殿內大聲冷笑,令光柱中的塵埃像被棍子掃中了一般左右橫滾。
張潛的興致被打斷,皺著眉抬頭,恰看到沙崇義那熟悉的麵孔。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張潛記得去年秋,此人因為汙蔑自己,被貶為了某個牧監的九品監丞。沒想到,這才過了短短幾個月,此人居然又穿上了尚書省錄事的官服,並且還又有了參加追朝資格。(注:尚書省錄事,從七品。)
而先前跟渾監眾官吏吵得不可開交的盧藏用,此刻則已經退到了一邊。看其滿臉得意的模樣,顯然在上一輪爭執中占據了上風。
“虧得老子這個秘書少監,是個沒啥實權的位置,不需要經常來參加朝會!否則,沒準哪忍不住,會跳起來拿大耳刮子抽人!”不想看盧藏用那洋洋得意嘴臉,張潛在心中偷偷嘀咕一句,快速轉頭。
視線掃過之處,是一張張疲憊或者無奈的麵孔。很顯然,在場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樣不想卷入旋渦。但是,大夥卻沒辦法從紫宸殿中逃離。所以,隻能各自耐著性子,跪坐在地上發呆。
“李淳風任太史令三十餘年,受高宗所封為昌樂縣男。其做編纂的《十部算經》,乃我大唐國子監必修之課。”有人忽然站了起來,冷笑著提醒,“沙錄事,你如此看不起李太史,不知道有何著述,可否拿出來供我等拜讀?”
“這……”沙崇義頓時羞得麵紅耳赤,卻堅決不肯認輸。咬著牙,高聲強調:“沙某乃是就事論事。《麟德曆》的錯誤,乃是有目共睹。不能因為其製定者為李淳風,就萬世不易!”
這話,雖然有轉移論點之嫌,本身卻沒有什麼大毛病。特別從張潛的角度看來,一切科學理論,隻要在實踐中出現了偏差,都可以質疑,哪怕提出理論者為某位聖賢。
然而,以秘術正監韋巨源為首“維持派”,卻不這麼認為。一邊對沙崇義發起人身攻擊,一邊替《麟德曆》分辯。辯稱每年之中,有個別月份的朔日和望日,與月相不符合,乃是因為麟德曆在當初製定之時,就采取了朔日前推或者後移的辦法,來確保不會連續出現數個大月所致。隻要等上三五個月,曆書上朔日和望日,就會與月相再度吻合。(注:朔日,即初一。望日,即十五)
“這有什麼好爭論的,把去年的朔日和望日,有多少與月相不符,做個統計,不久知道《麟德曆》究竟會不會自行修正誤差麼?”張潛越聽越覺得沒意思,換了個跪坐的姿勢,悄悄將目光轉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張。
正準備偷偷跟張嘀咕幾句,聽聽對方的觀點。卻赫然發現,張正提著一支碳條,在笏板上勾勾畫畫。而落在笏板上的文字卻不是什麼會議紀要,而是一首七言詩。
“嗯哼,咳咳,咳咳……”察覺到了張潛在窺探自己,張迅速將笏板收起,低聲咳嗽。
“原來開元名相,也有開會溜號的時候!”張潛心中偷笑,趕緊將目光挪開,不繼續惹討人嫌。
正準備繼續去觀察光柱裏的浮塵,耳畔處,卻忽然又傳來了侍中紀處訥的聲音,“聖上,微臣以為,繼續爭執下去,毫無意義。既然渾監堅持認為,《麟德曆》仍然準確可用,何不將其與近幾年隨佛經一道傳入長安《九執曆》做一個比較?就以下月的朔、望和月食出現日為標準,若是《麟德曆》能將這三日,皆推定準確,則修曆之言,無需再提。若是《麟德曆》三日皆定錯,而《九執曆》卻且精確無誤,則以《九執曆》替代《麟德曆》。以免繼續錯下去,讓我大唐曆法,淪為世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