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蒼生(下)(1 / 3)

“臣張潛參見聖上,恭祝聖安!”心中猛然湧起一股酸澀之意,張潛前行數步,向李顯行常朝禮。

李顯的身體垮了!這點,即便沒學過醫術,張潛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在死亡的陰影下掙紮了二十二年,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和女兒被武則下令活活杖斃卻不敢發一言相救的男人,在成功熬死了他的親生母親,又鬥垮了所有政敵之後,自己終於也被耗得油盡燈枯!從現在起,此人的生命之火,隨時隨地都可能熄滅,根本用不到別人來下毒!

“張卿平身!到近前來話,高延福,給張卿搬個座位!”李顯的表現,跟以往相比倒是沒太大變化。點了點頭,笑著吩咐。

“謝聖上,微臣站著話就好!”張潛聞聽,趕緊收起心中的同情,再度躬身給李顯行禮。隨即,笑著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禦案五尺遠的位置重新停下來,肅立垂手,等待回答李顯的詢問。

“坐吧,這裏又不是朝堂!”很滿意張潛能夠不“恃寵而驕”,李顯笑著向他吩咐。話時,嘴唇上故意塗抹的胭脂,與嘴唇邊緣青黑的底色,對比愈發鮮明。

張潛看在眼裏,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陣難過。

他一直習慣於盡量記別人的好,而忘記別人的壞。所以,李顯對他的種種好處,此刻都曆曆在目。

實話實,李顯雖然算不得一個有道明君,但是,對他這個來曆不明的“墨家子弟”,卻相當不錯。不到一年時間內,就讓他從需要買戶籍的“外來戶”,變成了從四品高官,並且還賜給了他一個涇陽縣開國子的爵位。

雖然他這個從四品少監,平素幹的都是六品的活,在朝堂上一直也沒啥存在感。但他的地位卻是貨真價實的,俸祿也是貨真價實的。有些榮耀,尋常官員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而他,卻總是手到擒來。

此外,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皇家威嚴不容侵犯。去年十一月,他當麵拒絕了安樂公主的獻藥請求,李顯過後連問都沒問。今年正月,他跟太平公主在生意場上鬥得昏地暗,李顯也是隻看熱鬧兩不相幫。甚至,明知道他獻更衣鏡入宮是為了狐假虎威。卻依舊笑嗬嗬地收了下來,直接掐滅了太平公主商戰失敗之後惱羞成怒的可能。

“朕讓你坐,你就坐。怎麼出去走了一圈,回來之後忽然變得扭扭捏捏了起來?”見張潛遲遲沒有入座,李顯看了他一眼,低聲催促。

“臣,謝聖上隆恩!”張潛啞著嗓子道了聲謝,緩緩坐了半個繡墩。

“卿給朕的奏折,朕看過了。很好,卿辛苦了!《麟德曆》修訂之後還能繼續用,很是出乎朕的預料。否則,無緣無故,換一套曆法,無論朝廷,給出什麼樣的理由,百姓都容易,心生不安!”李顯的聲音繼續從禦書案後傳來,帶著明顯的誇讚味道,但是,中間卻多出了好幾處沒必要的停頓,並且夾雜著低低的喘息。

“多謝身上誇讚,微臣隻是盡份內之責,算不上辛苦。”張潛聽得心中不忍,斟酌了一下語言,低聲回應,“《麟德曆》原本就是一份良曆,雖然有疏失之處卻瑕不掩瑜。而古往今來,大部分新曆法,都是從舊有的曆法上修訂而成。所以,聖上不想改曆法的話,《麟德曆》可以一直修訂使用下去,直到哪聖上以為時機合適。”

“嗯,朕也是如此考慮。”覺得張潛的應對順耳,李顯笑著點頭。“朕聽,這次修訂《麟德曆》,參照了你師門的曆法?”

“師門的《紫金曆》,是在秦曆上反複多次修訂而成。前後也換了七八個版本。”張潛拱起手,認認真真地解釋。“但師門的《紫金曆》,卻未必完全適合用於當下,所以臣隻敢將它做個參考。”

“新曆法你也準備如此?”李顯想了想,繼續低聲詢問。

“新曆法也是如此,一切以在大唐的實際觀測為準。並且,微臣以為,不急著推出新曆法,新曆法要等到多年觀測無誤,並且聖上覺得有必要時,再推出來!”張潛回答得很快,基本上沒做任何猶豫。

內心深處,他已經隱約摸到了李顯的一點想法。越是感覺得自己身體孱弱,李顯的忌諱就越多。而改年號或者改曆法,卻很容易讓人與新皇帝登基聯係起來。對李顯本人而言,很不吉利!

果然,聽他不急著推出新曆法,李顯的心情變得更好。笑了笑,低聲道:“嗯,新曆法未經驗證之前,的確需要慎重。你預計,需要多長時間去觀測驗證?還需要去陽城麼?還是在龍首原上就能完成?”(注:龍首原長安城西北,與長安相接,大明宮實際就位於龍首原上。)

“啟奏聖上,文觀測,並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可能隻在一處。微臣打算,南至崖州,北到碎葉,取十二或者二十四個位置作為觀測點,多次觀測,彼此對照,來修訂並驗證新曆!”張潛也不隱瞞,按照實際科學觀測需要向李顯彙報。“具體多長時間,微臣目前不好估算,但至少,得八到十年吧。”

“這麼久?”李顯微微一愣,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張潛忽然有些動情,笑了笑,柔聲回應,“聖上視微臣如腹心。微臣無以為報,所以,想為聖上製定一部可以使用千年以上的曆法。如此,聖上給新曆賜名之後,新曆之名,便可以借助聖上的福澤,榮耀千古。”

“嗯——”李顯又愣了楞,刹那間,滿臉榮光煥發。

他的身體情況,禦醫已經跟他過。雖然禦醫的話都非常委婉,但是,他依舊聽得出來,自己如果再像先前那樣勞心勞力,恐怕時日無多。而不像先前那樣勞心勞力,他就無法證明,自己是個合格帝王,更無法證明,當年武則廢黜自己的那些辭,全是借口!

現在,張潛卻忽然將另外一個捷徑,送到了他麵前。他不用在任何事情上都證明自己優秀,他隻要拿出一部可沿用千年的曆法就夠了!隻要曆法由他來命名,並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完成。這部曆法使用多久,他的名字就會被傳頌多久!

秦始皇是暴君,卻留下了一條萬裏長城。隋煬帝是暴君,卻留下了一條大運河。而千載之後,誰還記得秦始皇的父親是誰,到底有哪些功業?!楊廣的名字,也注定會遠遠響亮於楊堅!

想到這兒,李顯的臉色忽然變得紅潤,嘴唇周圍的烏青,瞬間也消散了許多。手扶桌案,緩緩往起站,不知為何,右腿卻沒使上勁兒,差點兒一頭栽倒。

“聖上心!”高延福一個箭步衝上去,用自己的肩膀做拐杖,架住了李顯的腋窩。

“沒事兒,坐的太久了,朕的腿有些麻了!”李顯固執地推開高延福,站穩身體,緩緩而行。自己覺得動作與往常一樣便利,在張潛眼裏,卻能明顯看出兩腿之間配合失去了協調。

“聖上走得緩一些!”笑著站起來,張潛走向李顯,跟對方保持三步遠的距離,以便隨時能提供支援。

“張卿,修訂這樣一部曆法,需要的錢和人手很多麼?”李顯慢慢走了幾步,再度停穩身體,笑著詢問。

“每次有個兩三百吊就夠了。這是個水磨功夫,也不需要太多的人,司監目前人手足夠!”張潛在心裏快速計算了一下,認認真真地回應。

“那就按你得辦,朕準了!”李顯大受鼓舞,笑著揮手。

“謝聖上!”張潛連忙躬身行禮,隨即,又笑著補充,“臣會盡快安排下一次出行,趁著氣暖和,先在長安周圍測。然後再去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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