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血仇(3 / 3)

“你有他對你不再忠心的憑據?還是隻是懷疑?”武攸暨立刻收起了笑容,認真地詢問。

“沒有,但是,他今日打了狸姑。明知道狸姑是我的人。”安樂公主也不隱瞞,將自己觀察到的情況,和心中的想法,如實相告。“我感覺,他是在打給我看。但是,又不能因為一個婢女,就將他趕出門外。”

“你猜的應該沒錯,他的確是在打給你看。但是,卻未必是對你失了忠心,而是在提醒你,他的價值今非昔比!”武攸暨稍加斟酌,就給出了自己的觀點。

“這……”太平公主聽得又是一愣,刹那間,竟然不知道該欣慰還是惱怒。

“他已經入了相,你就不該再拿他當尋常下屬看待。”武攸暨了解太平公主的脾氣,想了想,非常耐心地勸告。“而是應該把他擺在盟友的位置上,主動給予好處,讓他跟你共同進退。”

不待太平公主反駁,他又快速補充,“他如果真的對你不再忠心,才不會打狸姑。反而會對狸姑相敬如賓,甚至憑借柔情蜜意,讓狸姑心甘情願為她所用。不信,你想想今天他給你出的主意,是不是都跟為夫差不多?”

“這……”太平公主低聲沉吟,隨即,重重點頭。“的確如此。他也勸我,善待張潛。即便不能拉他為盟友,至少不要再讓他成為敵人。並且,還說願意盡全力替我奔走斡旋。”

“這就對了!”武攸暨聽得心中一喜,笑著補充,“他如果對你已經離心,怎麼可能豁出去被你誤解,還如此努力地為你謀劃?你啊,天生的雄才大略,隻是,細微處,有時失於體貼。如此,才會導致手底下可用之人,越來越少。”

“我不是從下生長在皇宮裏頭麼?”太平公主聽得臉紅,嬌聲回應。緊跟著,又重新變得疑神疑鬼,“但是,崔湜年前回京入相,並不是出自我的舉薦,而是另有其人。按道理,他應該早倒向對方了才是,至少,此刻應該腳踏兩隻船!”

“誰這麼大本事,居然連入相之事都能插得上手?”武攸暨心中警兆陡升,本能地高聲追問。

“上官婉兒!”太平公主想都不想,回答得幹脆利落。

“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上官婉兒隻是收錢辦事,並沒有將崔湜收入裙下?!”武攸暨眉頭輕輕皺起,遲疑著推測。“或者,有沒有什麼跡象,崔湜最近同時也在替上官婉兒做事?”

“沒有?”太平公主雙眉緊蹙,搖頭否認,“我派人盯過他最近的一舉一動,沒發現他做的哪件事情,是為了上官婉兒。並且,他還曾經派遣狸姑提醒我,皇兄有可能是中了慢性毒藥而死,而並非死於心疾!”

“你查過沒有,此話有幾分可能是真?”武攸暨的注意力,頓時就跳到了李顯的死因之上,詢問得迫不及待。

“沒查明白!”太平公主絲毫不覺得武攸暨的表現有異,如實回應,“我派人偷偷查過皇宮的賬冊,最近半年,沒有發現可疑藥物入宮。而能給皇兄下毒的人中,上官婉兒的嫌疑反而排在了第一個。如果崔湜給我的提醒,是受了上官婉兒指使,我真的猜不出來,此女究竟想要幹什麼?”

“如果是她給先皇下毒,她當然不可能故意泄露消息,讓別人來查自己。”武攸暨眉頭皺得像犁過的田地一般,又黑又深。嘴裏說出來的話,也又冷又重,“但是,如果下毒的不是她呢?她在宮裏,沒勇氣查,也沒能力去查。所以,必須在外邊,找一個有實力的人來結盟。而崔湜既是你的人,又求她幫忙辦過事,剛好是傳遞消息的最佳人選!”

“你是說,上官婉兒想要通過崔湜,跟我結盟,一道追查皇兄被下毒之事?”被武攸暨的奇思妙想嚇了一大跳,太平公主聲音立刻變了調,“她想查誰?她可是太後的心腹。”

“有可能崔湜都不知道上官婉兒的想法。隻是上官婉兒無意間讓他聽到了先皇被下毒的消息,然後借他的嘴巴,將消息帶給了你!”武攸暨心思縝密,推測出來的結論,環環相扣,“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下毒的那個人,她根本不敢查。隻要她有任何輕舉妄動,就必死無疑!”

“下毒之人是太後!”不需要他更努力地去誘導,太平公主自己就得出了結論。這個結論,無疑對她極為有利,甚至,可以讓她輕而易舉地擺脫眼前不利局麵,逆轉勝負。

“下毒之人是韋無雙!”越想,她越相信自己已經觸摸到了李顯死亡的真相。同時,也愈發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鐵青著臉跳下椅子,一個箭步邁到兵器架前,抄起橫刀,幹脆利落地拔刀出鞘。

“別胡鬧!”武攸暨被刀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卻堅持走上前,用力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腕,“光有這個把柄,還不夠!韋播手下,還有五千虎狼之師。張潛如果不明是非,再率部來一次坐鎮玄武門,你想替兄長報仇,肯定難比登天。”

“那我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太平公主掙紮了一下,沒能掙脫。紅著眼睛追問。

“第一,調張潛離開長安,不惜任何代價。”武攸暨聲音,從她耳畔傳來,每一句,都說到了她最想聽的地方,“第二,聯合相王,為兄報仇,也是相王的責任。並且,他現在也不甘心繼續蟄伏。大不了,事成之後,讓他做皇帝,你來做女宰相。第三,想辦法搭上上官婉兒,無論她有沒有借崔湜之手泄露消息給你,都說服她跟你裏應外合。第四,通過周以悌,去賄賂韋播手下的人。於闐鎮兵馬落入韋播之手沒多久,周以悌的影響尚在……”

“第五,事成之後,無論拿沒拿到韋後下毒的證據,都一定把罪行坐實,甚至殺掉上官婉兒,讓此事徹底死無對證。第五,隻要張潛離開了京畿地界,就立刻……,屆時,碎葉軍群龍無首,而隻要有人將凶手指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若不可聞。

太平公主的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亮,仿佛眼睛裏隱藏著兩把寶刀。

當夫妻兩個商定好了“為先皇複仇”方略,武攸暨也被累得精疲力竭。擺手謝絕了太平公主的挽留,頂著一張青灰色的臉,返回了自己在後院的居所。

自打李顯駕崩之時起,太平公主的頭腦,從沒一刻像現在這般清醒過。坐在書房內,反複推敲方略的每一步,越推敲,心中越是一片滾燙。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揮師攻入皇城,將韋無雙拖出寢宮,亂刃分屍。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權傾朝野,令天下男兒個個俯首。她仿佛看到了兄長李旦,坐在皇位上百無聊賴,恨不得主動禪讓,讓自己做第二個女皇!她仿佛看到了……

她看到了未來的繁花似錦,卻唯獨忽略了自己丈夫武攸暨。而後者,則一邊朝著居所踉蹌而行,一邊抬起手,偷偷擦掉臉上的眼淚。

“快了,阿芸,真的快了!你不要著急,他們全都會下來陪你。他們全都會為你殉葬。李家,武家,有一個算一個!”武攸暨在無人處,裂開嘴巴,無聲地笑了起來。目光中,充滿了對死亡和鮮血的期待!

……

“阿爺,阿祖!”皇宮深處,一座專門保留出來的佛堂裏,上官婉兒忽然抬起頭,雙手合十,對空默誦。“快了,快了,他們都要前來給你們謝罪了。武家,李家,有一個算一個,一個都不會少。”

“師父,慧範送來消息。”一名三十出頭的宮女快步走到上官婉兒身邊,不稱呼對方宮中官職,卻稱其為師,“安樂公主獻四千貫通寶禮佛,想求慧範,帶她拜見法王。”

“告訴慧範,可以在他宅院中的佛堂,明日正午,帶安樂公主與法王隔簾相見。”上官婉兒迅速回過頭,眼中的淚光瞬間消失,臉上的慈悲卻如假包換。

這一刻,她的聲音很粗,聽起來就像來自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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