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沉默了許久,久到路明非覺得對方再不說話,自己的麵就真得坨了,嚐試著再嗦一口的時候,就聽見身旁的人講,“.硬要說,那種孤獨是站在橋邊眺望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但卻無法真正的擁有體驗他的全部。與其說城市包圍了我,不如說我擁有著整座城市,我可以坐11路公交車從仕蘭高中一路到新大橋,去探索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但這種擁有又是有所弊缺的,坐在公交車上靠著窗戶,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孩居高臨下地探索著這座城市的模型,我可以從任何角度去看那些燈火與樓裏的人,但卻無法加入進去,就像是看著火車模型在軌道上行駛卻無法真正地乘坐它。我擁有著這座城市但卻又沒有真正擁有它,就像一個孤獨的旁觀者,隻能擁有殼子卻不能感悟裏子。”

“聽著就感覺.很孤獨。”路明非聽完林年這一番話,忽然就覺得,或許林年還真是蠻孤獨的。

“認同感。”林年說,“我得出的結論是,血之哀到頭來不過是認同感在作祟。”

“坐在公交車上從城市的這一頭到那一邊,你可以去城市的任何地方,但卻無法真正地融入那個地方。我可以理解為就像是從來不去酒吧的人,就算有足夠的資本去酒吧揮霍,但他踏進去後卻怎麼也沒法玩得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裏,那裏活躍的人和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一類人,再怎麼樣的表麵和諧都是基於社交習慣和禮貌做出的,對方不會真正認同他,他也不會接受對方.是這個意思吧?”路明非覺得高中時候每次小考語文閱讀理解都得分不錯,大概得得力於林年的事兒逼。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林年說,“看起來你能懂我的意思。”

“我老懂了,你的矯情我的心。”路明非虛情假意地左手握拳輕輕錘了錘胸膛然後指向林年。

但他沒想到的是林年伸手和他的拳頭碰了碰,“看來你也和我一樣,難怪我們高中時候能玩到一起。”

“?”路明非心說你文青爆棚就別搭上我好伐?哥們兒高中時期吃得快樂喝得開心,也就感情方麵不順了一點,還沒到你這種末班車靠窗獨自掉眼淚的程度好麼?

“有考慮過為什麼你高中的時候就我一個朋友嗎?”林年看向路明非問,“你的社交水平其實並不差,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但你一直以來都沒有主動去深交過除了我以外的人,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路明非張了張嘴,然後閉嘴,低頭吃泡麵。

公交車站台裏安靜了許久,路明非終於吃完了那通泡麵,把湯湯水水放到一旁,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嗝,側頭看見林年還在沉思,不由歎了口氣問,“還在糾結什麼?血之哀,認同感,孤獨什麼的,不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嗎?我承認混血種多少都帶點矯情我是說身份認同危機,但學院不是找到我們了嗎?大家都在卡塞爾大家庭裏快快樂樂地開party,自由一日真人CS火拚,那認同感不是拉滿了?”

“其他人是這樣的。”林年點頭,“那你呢?”

路明非頓住了,林年沒有看他,隻是接著說,“你從來都不主動參加自由一日或者集體的派對活動,就算參加也隻是吃東西,絕對不主動去社交,這和你在高中的時候有什麼區別。”

“我隻是懶得社交罷了。”路明非爭辯。

“我也一樣。”林年說,“不是說一樣懶的社交,而是一樣的沒有辦法認同。”

路明非這下子終於沉默了,雙手支撐在左右的座椅上,扭頭看向十字路口無限延伸的路燈交彙的盡頭,“什麼意思?”

“被卡塞爾學院發現也好,加入到混血種的集體中也好,環境在變化,身邊的人在變化,但那種認同感卻從來沒有發生過改變。”林年停頓,“血之哀似乎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路明非很想裝作聽不懂林年的話,馬上回去學院就要審判你了,你跟哥們兒說這些心裏話?你就真不怕哥們兒其實身上帶了竊聽器,其實是秘黨的走狗什麼的,直接把你的自述當做呈堂證供開一次聽證會直接把你拿下?

“或許也離開過。”林年又改口了,路明非發現他抬頭看向了自己,“極少的時候,這種難以言述的孤獨感會減緩。所以我大量的時間也會傾向於向著那個方向去靠,去汲取那種安心感。”

“什麼時候?和你女朋友開房間的時候?”路明非忍不住說欠話了,以他們的關係,男生和男生之間私下的聊天打屁環節,這種出格的帶點顏色的調侃爛話是會得到允許的。

“沒,主要是兩種時候。一種時候是和我姐姐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產生身份認同感的危機,我會認為我本身就該是待在她身邊的,我們兩個就該在一起生活。”林年說。

“這話可不能讓蘇曉檣聽見了。”路明非左看右看確定小天女她們還有一段時間才會來碰頭。

“還有一種時候。”林年瞧向東張西望的路明非,說,“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時候。”

路明非一個回眸,看向林年,沉默片刻,然後翻起白眼。

“.”林年垂首歎了口氣也翻了個白眼。

“這種話少說。”路明非該說不說的還是覺得這種玩笑話可能說出問題的。

兩人坐在站台之中沉默了很久,直到十字路口邊上再見到那幾個熟悉的人影走來,林年才默然開口說,“我詢問過校長認同感這種東西究竟是如何產生的,校長給我的回答也很簡單,人是社會性動物,隻要沾染了人類的基因,就會遵從這種社會性習慣,認同感的來源,一方麵來自人自主的生產活動所天然組織的共同活動,一方麵來自人在發展過程中所接觸的一切引起其情感共鳴的對象。而最為深刻的情感共鳴是安全感。”

“我承認你的確有安全感,但我呢?你認為我身上有你想要的安全感嗎?”路明非半開玩笑地看向林年,他期望的回答是否定的,一個調侃的玩笑話,但可惜的是,他在林年眼中得到的答案居然是肯定。

“獅子保護一群幼貓,從幼貓身上得到的永遠都是責任感,但他永遠不會將貓群認為是同類,隻有在同類身上他才能得到認同感和安全感。”林年舉例說,“再瘦小的獅子也是獅子,強壯的獅子出了意外,就該瘦弱的獅子頂上去拚命,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你這話說的”路明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沉默。

他察覺到了林年真正的意思。

於是林年也不再說話了,望著遠處走來的蘇曉檣、楚子航等人,默然地起身,離開了站台迎了過去。路明非被留下一人坐在公交車站台中,廣告牌的燈和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二分在地上交叉相彙,他看著林年遠去的背影,腦海中不自覺地思考起他說的那些話,但到頭來卻得不出一個結果。